一只烏鴉。
一只真正的、活生生的烏鴉,羽毛漆黑油亮,閃爍著幽暗的金屬光澤,穩穩地棲息在他的左肩上。烏鴉那小小的、亮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莊紫娟,帶著一種非人的、洞悉一切的冷漠。它偶爾極輕微地轉動一下頭顱,頸項間細密的羽毛隨之摩擦,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旋轉空間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醒了?”男人的聲音響起,低沉、平滑,像一塊被精心打磨過的冰冷玉石,沒有任何起伏。他的嘴唇幾乎沒有動,那聲音仿佛直接鉆進了她的腦海深處。
莊紫娟的心臟猛地一縮,喉嚨發緊,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烏鴉?”她嘶啞地問出這個名字,帶著確認,更帶著一種源自本能深處的恐懼。
男人——烏鴉——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他肩上的烏鴉也跟著輕輕歪了歪頭,那對黃色的眼睛依舊牢牢鎖住她。
“程紫山……”莊紫娟的呼吸急促起來,眩暈感和強烈的焦慮讓她幾乎無法思考,“他在哪里?告訴我!你把他怎么樣了?”她試圖站起來,雙腿卻一陣發軟,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冰冷的金屬地面撞擊著她的尾椎骨,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烏鴉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并非微笑,更像是一種肌肉的精準抽動,形成一個冰冷而疏離的弧度。“莊小姐,”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性魔力,卻又冰冷地穿透她混亂的思緒,“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憤怒,恐懼,還有那些……沉甸甸的過去。它們像鎖鏈一樣纏著你,讓你痛苦不堪,讓你無法看清當下的處境。”
他微微向前傾身,無框眼鏡的鏡片閃過一道冷光。肩上的烏鴉輕輕抖了抖翅膀,幾片細小的黑色絨羽無聲地飄落。
“看看你,”烏鴉的聲音放得更輕,更柔,如同催眠師在引導一個焦躁不安的病人,“看看這無止境的旋轉,這令人窒息的冰冷……這不就是你內心混亂和痛苦的寫照嗎?那些記憶,那些沉重的負擔,它們正在殺死你。一點一點,從內到外。”他的目光透過鏡片,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的審視,牢牢攫住她慌亂的眼睛。“忘記它們吧,莊紫娟。把它們徹底地、干凈地交給我。只有徹底放下過去,你才能獲得真正的新生。你才能……呼吸。”
一股強烈的倦意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莊紫娟剛剛凝聚起的那點憤怒和焦慮。烏鴉的聲音仿佛帶著奇特的韻律,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最脆弱的地方,瓦解著她的意志。她眼前烏鴉的身影開始模糊、晃動,他肩頭那只鳥鴉的眼睛,亮得如同兩盞幽冥的鬼火,在那片旋轉的灰色背景中,成為唯一清晰而巨大的存在,牢牢吸附著她的視線。
她感到一種巨大的、難以抗拒的虛無感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忘記?忘記程紫山?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帶來一種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仿佛要親手剜掉自己心臟的一部分。不!不能忘!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絲腥甜的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尖銳的疼痛讓她混沌的意識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不……”她艱難地發出聲音,像破舊風箱的喘息,“程紫山……他在等我……我必須救他……”她的指甲深深掐進冰冷的地面,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痛楚對抗那席卷靈魂的虛無和烏鴉強大的精神暗示。
蘇醒,這么短暫!莊紫鵑感覺自己似乎又一次沉淪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