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躺著,身體蜷縮成一個不自然的弧度,臉埋在一堆雜亂的、沾滿油污的麻布上,只露出小半張側臉。但莊紫娟認得,認得他耳廓的形狀,認得他脖頸上那顆小小的痣。他穿著那件她熟悉的西裝。
然而,最刺目的,是他后腦勺的部位。
那里,深色的頭發被一種粘稠、暗紅的液體浸透、凝結成一綹一綹。在模糊的像素下,依舊能看到頭骨可怕的塌陷形狀,血肉模糊的一片,像被什么沉重的東西狠狠砸爛了。暗紅的血液,如同蜿蜒的毒蛇,從他頭下汩汩滲出,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蔓延開一大片令人作嘔的深色污跡。
時間在莊紫娟的感知里徹底停止了。旋轉的墻壁、冰冷的空氣、烏鴉的存在……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那張照片,只剩下那片刺目的、代表著徹底毀滅的暗紅。她的目光像生了銹的齒輪,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從程紫山慘不忍睹的后腦,挪向他身體旁邊的地面。
那里,在照片模糊的邊緣,靠近程紫山頭部的位置。
一只腳。
一只穿著沾滿灰塵和褐色污漬的帆布鞋的腳。鞋子的尺碼,鞋帶的系法,磨損的位置……每一個細節都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熟悉感,狠狠撞進她的眼底。
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沿著那只腳向上移動。照片的取景框無情地截斷了身體,只到膝蓋下方一點點。但就在這截斷的邊緣,一只握著東西的手,清晰無比地闖入了視野。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很干凈,手背上有一道淺淺的、月牙形的舊疤痕——那是她十四歲時被生銹的鐵皮劃傷的,她記得清清楚楚。
這只熟悉得如同自己靈魂一部分的手,此刻,卻握著一件冰冷、沉重、沾滿暗紅色粘稠液體的兇器——一把匕首。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而血腥的光澤。
這不是剛才自己握著,刺向鐘表中心,讓時間停下來的匕首嗎!
難道,自己刺中的,不是鐘表,不是那個黑洞,而是……
“嗡——”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蜂鳴,毫無預兆地在莊紫娟的顱腔內炸響!那張照片從她瞬間失去所有力量的手中滑落,輕飄飄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眩暈感不再是來自旋轉的房間,而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爆發的海嘯。眼前的一切——旋轉的灰色墻壁,烏鴉冰冷的身影,肩頭那只黃眼的惡魔——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碎裂!無數尖銳的、混亂的、帶著血腥氣的碎片,如同被炸開的玻璃渣,以狂暴的姿態,狠狠扎進她試圖遺忘的記憶荒原!
一個相同的眼神,突然,像一把匕首,刺向莊紫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