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被逼到山窮水盡,康應乾在廣平府的幾位好友,如曾省汝、王金、傅作車等,也受到牽連,這些人可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以窩藏藏銀罪,被廣平府的老爺們也抄了家。
康應乾的幾個兄弟和侄子被分頭提審,抓進雞澤縣大牢,遭受各種嚴刑拷打。距離康應乾下臺不過區區九個月。康家便從鐘鳴鼎食之家,淪落到家破人亡
因受不住暴力與羞辱,康應乾的長侄康敬修咬破手指頭在衣服上寫下血書,為叔叔的清白抗辯。
是這場正值風暴中一個沉重的文獻,現節選于此
嗚呼,天道無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難測,罔恤盡瘁之忠。嘆解網之無人,嗟縲紲之非罪,雖陳百喙,究莫釋夫譏讒,惟誓一死,以申鳴其冤郁。
竊先公以甘盤舊眷,簡在密勿,其十年輔佐之功,唯期奠天下于磐石,既不求譽,亦不恤毀,致有今日之禍;而敬修以長嗣,罹茲閔兇,何敢愛身命而寂無一言也。
憶自去歲三月二十一日聞報,二十二日即移居舊宅,男女驚駭之狀,慘不忍言。至五月初五日,雞澤知縣到府;初七日提敬修面審,其當事噂沓之形,與吏卒咆哮之景,皆生平所未經受者,而況體關三木,首戴幪巾乎在敬修固不足惜,獨是屈坐先公以三百萬銀數,不知先公自歷官以來,清介之聲,傳播海內,不惟變產竭資不能完,即粉身碎骨亦難充者且又要誣扳曾確庵省汝寄銀十五萬,王金寄銀二十萬,傅大川作車寄銀五十萬,云“從則已,不從則奉天命行事”恐嚇之言,令人膽落。嗟此三家,素皆怨府,患由康門及之,而又以數十萬為寄,何其愚也
可憐身名灰滅,骨肉星散,且慮會審之時,羅織鍛煉,皆不可測,人非木石,豈能堪此今幽囚倉室,風雨蕭條,青草鳴蛙,實助余之悲悼耳。
嗚呼人孰不貪生畏死,而敬修遭時如此,度后日決無生路曠而觀之,孔之圣也而死,回之賢也而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者,予于此時,審之熟矣。他如先公在朝有履滿之嫌,去位有憂國之慮,惟思顧命之重,以身殉國,不能先幾遠害,以至于斯,而其功罪,與今日遼藩誣奏事,自有天下后世公論,在敬修不必辯。
祖宗祭祀,與祖母、老母饘粥,有諸弟在,足以承奉,吾死可決矣。而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賢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婦風,聞予之死,料不能自保。尤可痛者,吾有六歲孤兒,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五月初十日寫完此帖,以期必遂,而夢兆稍吉,因緩。十二日會審,逼勒扳誣,懾以非刑,頤指氣使,聽其死生,皆由含沙以架奇禍,載鬼以起大獄,此古今宇宙稀有之事。上司愚弄人,而又使我叔侄自愚,何忍,何忍
嗚呼,炯矣黃爐之火,黯如黑水之津,朝露溘然,生平已矣,寧不悲哉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康鳳盤,今康家事已完結矣,愿他輔佐圣齊天于于億萬年也
太初二年臘月二十三,大齊廣平府雞澤縣。
往日門庭若市的康府大門,現在已經見不到一輛馬車蹤影,不要說外省前來結交攀援的達官顯貴,本地尋常百姓都像躲避瘟神似得遠遠躲開康家府宅,連街上討飯的乞丐花子,也知道康府等同于陰曹地府,討飯時候都要繞道走開。
長滿荒草的前院內,廂房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只是裂痕已爬上了雕花的門窗,雕花的門窗已不再鮮亮,鮮亮的明堂已織上了蛛網。
康應乾的大侄子康敬修,身上戴著手銬腳鏈,蜷縮在院子里,呆呆望向頭頂上的天空。
他今年不過三十歲,因為前些時日受刑被打,牙齒掉了兩顆,頭發斑白,盡顯衰老之態。
“人犯在哪里跑了沒有”
兩個雞澤縣典吏,徑直走入康府,對著盤腿坐在院角的康應乾侄子道
“你不在屋子里,跑出來作甚,若是凍死了,縣里可擔不起責任”
康敬修把腦袋偏向里面,閉上眼睛,沒有搭理兩人,似睡非睡。
“康敬修,老子前日要的玉佩,你到底給也不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