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一天,青柴荀府來了位教書先生。
荀府在青柴縣正當中,單說地角,比其他大戶人家和縣衙門都貴氣。其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上齊國宰相也姓荀,這么一來便都說得通了。只是不知道青柴這脈觸了什么霉頭,遷到遠離都城的青柴落地生根,一晃就是十多年。
此時荀府的門房家丁都挺犯愁,這位教書先生天蒙蒙亮就站在府門口等著,口口聲聲說自己缺個徒弟。管事的上前詢問,他也不搭話。荀府家主外出探親訪友,未曾在家,如今府上真正能主事的,其實也只有荀家公子一人。
這會功夫,荀公子正披著狐裘擺弄一只瓷瓶。瓷釉溫潤滑膩,如同撫弄把玩羊脂美玉,雖然寒冬臘月,可半點不冰手。瓶體青色,無山水景色也無名家詩詞,只有一朵形態恣意的梅花,寥寥數筆勾描而出,神韻飽滿。美中不足的是,瓶體有無數裂紋,仿佛打碎粘合起來一般。
手撫瓷瓶,公子略微恍惚。正值心神不寧時,聽聞樓下嘈雜,他索性放好瓷瓶,下樓瞧瞧熱鬧。
荀府樓分三層,乃是相當標準的上齊國布局。皇宮分四層,所以無論官職大小,舉國上下的私宅都需比皇宮矮一層,當然佛塔或是觀星臺除外,畢竟是宗教與關乎國運的占卜場所,超脫世外也是理所應當。
上齊國太平,百年以來,既無地動雷火的天災,又鮮有縱火燒宅的,由是樓宇大多為木質,鉚接拼合,堅固程度不俗,冬暖夏涼古色古香。富庶人家好點檀香,久而久之木樓也沁上淡淡的檀香氣,混合著木材獨特味道,別有一番滋味。飛檐呈流線狀,坡度之后驟然上挑,這一挑,便形同嬌娥畫眉,渾然天成。如此屋舍,即便是山野村夫久居其中,亦有詩情畫意油然而生。
樓梯則更為特別,并非直上直下,而是盤繞樓體外,呈段而行。每下層樓,需過一段沿著樓邊行走的長廊,至于為何如此,大概是文人心中所謂的繁冗之美罷。
緩緩下樓,木聲踢踢踏踏,狐裘公子遙看天邊,小雪如玉碎,零零散散。
小年前夜食兔肉,早已成了鎮上約定俗成的風俗,畢竟祖上大多是背朝黃土的地道莊稼人,肥兔寓意肥土,期盼來年土地旺祥。
晚飯時間,茶館灶臺煨著野兔,少年和掌柜從樓上抬出八仙桌,仔細擔落積年灰塵,肩挨肩坐下飲酒。
“來年有甚愿望”掌柜哈出一口酒氣問道。
小酒鬼單手撐頭,興許是虎口傷勢未愈,隨即又放下手,掰著指頭細數,“砍柴,上學堂,去河里摸魚,給李大快抓知了,給爹寄信”
“就這些”“還能咋的,行俠仗義我也饞,掌柜給的斧頭實在擺不出大俠風范,拎著它行俠仗義,太掉價了。”
掌柜的恨鐵不成鋼,抬手給少年腦門一個暴栗。“不是給你劍了”
少年眼中盡是眼白:“我不信那玩意也能叫劍,老銹比那斧頭還多些呢,用它砍柴難上加難,照這形式,我那碗餛飩算徹底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