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你在鎮上也算富裕,這把年紀也不討個媳婦,就稀罕這些老物件,那破爛舊斧子又不能生小的。”
與少年相處,吳霜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對生人頗為木訥矜持,可一旦混臉熟,葷話素侃,足夠活脫脫氣死幾個神仙。
半個時辰,兔肉火候剛好,吳霜盛好兔肉,快步將碟子放在桌上,手掌通紅跳腳罵娘。倒不是不想讓云仲代勞,而是怕下筷時發現兔腿少兩條,這小子,雞賊得很。
冬夜里一盤分量十足的辣椒煨兔肉,說是人間至味也不為過,鮮香爽口,兩人吃得大汗淋漓。掌燈時分少年說不放心家中還燃著的爐子,跟掌柜的告辭回家。掌柜擺擺手,少年晃悠著離去。年關臨近,已有孩子耐不住性子,到灶臺燃起長香,出門點爆竹了。靜謐小鎮上,時不時響起聲聲爆竹,此起彼伏。茶館對面是家豆腐坊,夫妻兩人勤懇經營,漢子憨厚,女子靦腆,豆腐瓷實。每當婦女們想不出菜式,都愿從這家提兩塊豆腐,拌上青嫩小蔥,清淡可口,所以越發生意興隆。
夫婦兩人有個六七歲的幼子,此時點著一掛鞭炮,忙不迭跑到門后觀瞧。爆竹響亮,吳霜也端著酒壺外出觀瞧,不經意間瞧見門邊掛著幾串臘肉,其中有串臘肉一角缺失,像被人硬生拽下。
“興許真該討個媳婦。”
爆竹聲聲之中,吳霜遠望大路上少年背影,覺得自己有幾分醉意。
荀公子將先生請進二樓后,有些詫異。往常荀府登門的書生不在少數,盡是些待價而沽指望平步青云的,最次等就是背負開線的破包裹,掏出來兩幅自己的墨寶,尋思賣幾兩碎銀的。可這位穿著樸素的男子沒有學酸腐書生那套,而是提出與荀公子坐隱一局對賭,至于收徒一事,待數子定盤以后再說不遲。要知道棋琴書畫,并稱四藝,但凡有點本事的文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獵,作為文壇望族的分支,荀府上下棋技并不弱,更何況是自幼過目難忘的荀家公子。
所以聽聞男子想要坐隱一局并以此做賭,家丁管家心中都有些輕蔑。自家少主博覽歷代棋圣所著棋譜殘局,十四歲便可分毫不差的復盤并逆推出運子思路,被當今棋道大家評為棋路開闊縱橫,鋒芒極盛。這豈是一個不知來路的酸秀才能比得上的
不料當中年男子執黑,一手落子天元之后,神情自若的荀公子罕見的鎖緊眉頭。金角銀邊草肚皮,相同的手數在棋盤四角落子,所獲優勢極大,鮮有人以天元為第一手。曾有位棋壇新秀對局執黑時,喜好首步天元,而后被一位大家殺得大敗,羞憤之下退出棋壇,再不與人對局。由此可見,天元開局并不是必輸,可也不是什么常用路數。
然而對座男子棋路汪洋恣肆,完全不按棋譜與常理運子,往往一子落下,荀公子需靜思良久,才能遲疑不定的行棋,這種詭異滋味,即便是他面對棋道名家也從未嘗到過。男子手中白棋,仿佛銀龍般攪碎了整盤黑星,堪堪切入中盤之時,白子已是被殺得丟盔卸甲,無力回天,荀公子只能投子認輸。
公子心有不甘,卻還是堅持行禮道,“學生荀元拓,拜見師父。”
中年男子拍拍棉袍,對眼前行禮的公子視若無睹,反倒端詳起來那件碎瓷瓶,他不語,荀元拓便一直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足足半晌時光過去,才聽他開口道:“歲寒,然后知松柏后凋,同為歲寒三友,冬梅傲骨你已得其七八,可霜雪艱辛,經歷太少,松之品質,你仍然缺憾尚多。”
“冰裂紋瓶,得名于釉面如冰裂層疊,猶如為人破而后立,可你何曾放下傲氣恃才傲物,終究不是溢美之詞。”
男子聲音轉為溫醇,“年歲大了,未免喜歡啰嗦幾句。鄙人周可法,往后就隨我,學學字畫韜略吧。”
臉皮蠟黃的老周先生前傾身子,將徒弟額前碎發撩開,調笑道:“人品心性且不提,論容貌,差點就追上我當年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