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功夫,游舫已悄然行進數里,王公子與老主薄談罷,隨即各自落座,小飲茶水潤喉。兩人皆未有過多言語,只是偶爾閑聊幾句,多半是談論燎河沿岸兩側的風土人情,始終沒去提及方才那番話。
但即便是站立兩側聽侯吩咐的丫鬟侍女,亦能聽出二人此刻言語,并不像方才那般生疏客套,反倒有了點少年郎與垂垂老者相談的意味。
老主薄心中不禁暗自稱贊,這位公子不愧是高門中走出的俊彥。自己只是略做指引,后者便可將沿岸風物習俗猜個十之,并引出別處民俗與之對照,當真稱得上見多識廣,而非僅曉得些細枝末節就侃侃而談的末流文人,心里便不由得頗為感慨。
人之將老,總艷羨潮日初生,迢迢萬里的勃勃景觀,不外如是。
“雖說兩岸繁榮,且漁舟雖是密集,可這排布卻相當有章法,此處想必也是您的手筆。”王公子小飲過兩盞茶水,同身邊的主薄說道。
“公子說笑了,您瞧下官這把花白胡須,黃土埋掉大半截枯朽殘軀的年紀,哪還能有什么新點子。這建塢鎖舟的法子,乃是村落中人集思廣益所得,下官只不過是將此法上報縣令大人,逐地推廣罷了,當真不算下官的功勞。”
王公子一愣,他還是頭一回見將功勞撇得一干二凈的官員,頓時便又起了興致,所以將茶盞慢條斯理放于桌上道,“漁舟布置停放的確有講究,但在晚輩看來,兩岸來往仍有不便之處。漁舟渡船雖多,可橫跨整片燎河時江心水流湍急,若是有半點差錯,恐怕整只渡船之上的百姓就得平白丟掉性命。”
老主薄沉吟片刻嘆道,“確如公子所說,每年猝于渡河的百姓,大抵就得有四五十余,倘若是不出紕漏倒還好說,可只要有這么一遭,折損的性命便不在少數。”
“我曾與縣令大人談及此事,欲修筑一座堅實渡橋貫通燎河兩岸,怎奈這燎河水流過于湍急,修橋極難,實在找尋不出一位本領高深的造橋匠師,幾經輾轉,只得悻悻作罷。”
王公子輕輕捏碎手上果仁,隨手將其扔出游舫,“朝廷于水路通達處均配有能工巧匠,為何不請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若是整日放他們無所事事,這月俸豈不是白發了”
頤章國前些年定下一條法度,那便是凡水澤江河繁多處,地方皆會常駐幾位造橋匠師。雖無官職,但由朝廷每月發俸,旨在留住這些位本事過人的匠師,若有需修筑橋梁這等事務,也無需在各地苦苦找尋。這群匠師平日里無事便可帶徒前往各地江河探查,且每月俸祿頗高,假如有造橋營生,還可多拿一筆銀兩,相比何處找尋活計,自然是舒服穩妥許多。于是趕去各處郡縣應召之人極多,照理說定不會出現老主薄口中無人可尋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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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薄苦笑不已,連連搖頭。
“那些匠師能耐了得,平日里閑散慣了,況且月俸厚實,誰還愿意受苦受累出門參與修橋的活計,即便整日在自家宅院中繪圖著書,也不愿出山。更有不少年歲漸長的匠師,大都是差遣學藝未深的徒弟前往。與其說是拔高修橋能耐,倒不如說是前來應付差事,筑起的跨江橋不出數年就垮塌崩裂,平白無故浪費錢財,倒不如不請。”
公子良久都未言語,只是在侍女眼中,那雙眸子深處的暴戾一閃而逝,尤為滲人。
“無妨,待我過些時日親自造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