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君看來,老者那一副鄉野村夫的做派,并不能算令人忍無可忍,雖說口舌油滑性情古怪,但落在歷世無數載的水君眼里,似乎也沒那么令人心生厭惡。說到底最為令他慍怒的,還是老者那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縱使長生萬般好我自隨風去的處世念頭。
于是貴為極境圓滿道行的水君,不惜多次同老者約談,卻是每回都不如人意。那還未曾看守祠堂的老漢死活不愿合他心意,水君也只得出些下策,將老者終日困在欽水鎮中祠堂,自己則是不時入井,沿井內蜿蜒蛇行的水脈探訪大川當中的大妖仙府,更是不惜以修道心得,從那些個山野精怪處尋來不少名貴吃食。
那些個山野精怪,又哪里是什么愚笨之屬,能在人世間仙家稱尊的世道里依舊逍遙,可不算什么容易事。既能瞞過仙家耳目,又能守住一方福地,審時度勢,進退處事的能耐自然不低,故而即便是水君有心傳法,許多山野中精怪也是萬般推辭,只是說仰慕水君高妙境界與胸懷德行,即便將山頭一并相送也是在所不惜。以往拔根毫毛都不肯的一眾山精野怪,若是瞧見水君,都恨不得自個吃虧多些。
堪比古賢的水君,本身修行體悟雖說是天下難求,可這些位妖精卻是知曉,就算是水君慷慨,將渾身修行體悟不吝贈出,憑借它們的天資福祉,想要修行到水君這等境界修為,顯然是癡人說夢。
世人長道書中金屋玉顏,更有千里嬋娟月,到頭來讀書人又能得幾籌
故而與其得來水君的修行體悟,倒還不如一就做個順水人情來得實在些,待到有一日自家遭難時,提起水君的名號境界,足以讓天下修行之中的強手生出忌憚。
誰敢言壓過早入極境千百年,且存世不知多少歲月的龍黿水君
若不是嫌奈何橋短,只怕整個天下都沒人敢惹。
對那幫精怪心中算盤,水君一向不置可否,身為天地之間生孕的異種,存世實在太久,無論是烽火連天鼙鼓動地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他瞧見的世間事實在是過多了些。
本領微淺者在世上求全性命,保住身家,原本就不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更何況如今群妖無論好壞,在人世仙家眼中,無非都有一個妖字。
然而就算他以無數金貴吃食錦衣戳痛老者,后者只是覺得十分好笑,向來也不同他服軟半句,似乎長生一事,在他心中乃是世間最為可笑的荒謬念想而已。
記住網址oqiu
水君很不高興。
按說老漢本該和他是一路人,為何如今卻是事與愿違,他也想不明白,可每每說理,兩人都是說不過彼此,向來各執一詞,任你舌綻蓮花頂涌金泉,另一位只是在邊上冷眼旁觀。
就像是兩人一方擎白,一方掌黑,二人行棋興趣正酣,但在這棋招攻伐縱橫之際,卻不知為何扭成一團,繞是雙方傾力解棋,兩條黑白大龍亦是纏到一處,最終只能落得個和棋的局面。
非是二者棋力不濟,解不得局,而是各自棋路并無不同,不論行棋落子,連氣通枝皆是不分上下,區別只在于一人持黑,一人捻白而已。
“早晚有驚才絕艷之人,能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可抵長生。”面孔依舊是中年男子的水君低聲喃喃道,看向渠內水波蕩漾,一尾魚兒順水而下,殊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