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心有疑竇,小的自然知曉,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拜入這位仙家座下,至于無關緊要的諸般隱情,紙不攏火,早晚您自可知曉。”
也許是覺得這番話說得過于生硬,李三輕輕添了兩句,“隨您上南公山一程,究竟好意還是歹意,我如今也答不上,不過小的絕不會令幫主遇險就是。”
趙梓陽什么也沒說,更沒回頭,只是突然想起當初李三來時,同其余受災之人一般,餓得眼窩深陷,骨肋突現,仿佛戳破那層蠟黃肉皮,便能瞅見森森白骨。
少有人能窺見逃災流民的凄慘景象,餓殍百千,所到之處,勝卻飛蝗過境,草種樹皮藤根苔蘚,皆可入腹,乃至于不少流民皆是因食駁雜之物,死在大道之上,壓根未曾等到官府那份賑糧。
李三初來村落時,趙梓陽正悠哉悠哉從山上下來,手上提著兩只野禽,端詳了半晌正把住樹皮啃得歡脫的丑鄙漢子,許久才開口說,一看你小子便是沒吃過苦挨過餓的主兒,那破柳樹皮有甚好啃的,不如小爺帶你去嘗嘗榆樹皮,那滋味兒同米面相仿,醇厚得很。也是那日,素來貧寒的趙梓陽,才曉得野禽即便不過滾水,不予鹽醋,亦可吃得狼吞虎咽。
往后,接過白虎幫幫主一任的趙梓陽,也時常同李三提起,說是當年小爺以兩只生禽,同無常換得了他一條性命,若將來飛黃騰達,叫說書的編上這么一段,那可真是倍兒長臉的事,堪比江湖之中流傳已久,乃至聽著都膩味的佳話。
正殿之外,有冷風浮動,這點涼意,對于趙梓陽而言,早就習以為常,即使衣不蔽體,也半點不為所動,此刻卻抱住兩膀,雙膝撐兩臂。
寒意叢生難滅,先撫后頸,再滲心經。
云霧之中,云仲將朔暑喝了小半壺,從先前吳霜遞來的那枚丹藥上咬下一絲,而后繼續聽師父講道。
“咱們南公山上,雖說只有師徒幾人,不過既然是仙家宗門,當然有煉丹的本事,你手上那丹藥,便是我與你二師兄琢磨出的一味丹,可消痛穩神,更可平復丹田種種異動,致使你體內秋湖暫時平穩。”吳霜飲酒比云仲快了幾分,早已喝光面前那壺酒水,仍是意猶未盡,故而稍稍埋怨,“朔暑即便是我,一載當中也喝不上幾回,叫人稱做一寸杯盞兩寸金,稀罕得很,你小子說送就送,自個兒摳門得緊,倒是對別個挺大方。”
云仲撓撓腦門,稍稍有些歉意,“好容易遇上個脾性還算合適的,正巧離別在即,腦袋一熱便皆盡送了出去,師父若怪,還得怪徒兒丹田里頭這柄破劍。”
吳霜瞪眼,“你小子還挺會將自個兒摘得干凈,為師這般正直的人,怎就收了你這么個潑皮徒弟。”
少年仔細想了想,還是沒敢笑出聲,十萬山中跑山那遭,早就知曉了自家師父的手段,若不想再吃些苦頭,倒不如老老實實聽師父講,于是將笑意竭力斂去,恭恭敬敬地拍了回馬屁:“師父真乃正人君子,徒兒羞愧。”
這小子的話,混跡江湖多年的吳霜,當然要懶散著聽,不過再瞧瞧這小子面皮之上含而不露的笑意,縱使吳霜有心說教幾句,當下也有些不好開口。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小子,乃是他吳霜的衣缽徒。
“你父的家書,早已送到了我手上,不過寥寥數語:常行善舉,切勿惡小;尊師從長,而后修行,忌念一蹴而就。天大寒,莫忘添衣。”吳霜從袖口之中將那封家書掏出,遞給云仲,“你父行書,算是極有講究,可這封信中,流墨甚多,瞧瞧這信中多處頓筆,大概便是幾經猶豫所寫,卷末一句,想來并非只是讓你添衣,而是叫你千萬將自個兒照顧妥當。甭管隔著多遠,此前有多少畏懼隔閡,畢竟是血脈連根,哪有爹娘小時不揍孩子的,縱使因諸般禍事突如其來,也切勿心頭記恨,做那些個不識好歹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