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風遣雨,潤駐一方水土,極耗心力,身居高位能如此體恤天下生靈,怎會心懷叵測。”
南陽君微愣,慢慢放下手上茶盞,苦笑道,“適才調笑西嶺君,卻沒想到反倒莫名受了夸贊,只可惜這夸贊如今聽來,比起這茶水還要苦澀幾分。”
“熬吧。”西嶺緩緩合眼。
少年無知無覺,腦中譬如團亂麻,分明方才聽聞那老翁囑咐,可雙腿卻是不受使喚,跌跌撞撞由長街轉向處小巷,眼見得周遭霧氣,又是濃重幾分,卻是渾然不覺半點怪異,迎著前頭燈火,步步上前。
此間乃是所茶樓,卻是空無一人,不曉得是否出于天色尚早的緣故,茶樓當中只有位富態掌柜,立身柜后,正拎起枚極瘦長的毛筆,數息之間揮毫寫就一篇文章,少年進門過后端量片刻,只覺得下筆法子與字中構造極熟悉,卻是如何都想不出在何處見過。
滿卷筆直舒長劍氣。
“小客官要來壺茶此處茶水雖不值錢,但嘗嘗也好,一枚銅錢若能除去渾身疲倦,總是物有所值。”掌柜抬起頭來笑道,就連笑臉亦是熟悉得緊,但少年摁摁額頭,仍舊想不起分毫。
茶水方才沏罷,門外又走來位書生,可面皮瞧著著實算不得年紀輕淺,一身藍褂洗得泛白,徑自走到掌柜面前,許久才緩緩開口。
“傷勢如何”
掌柜的頭也不抬,仍舊打量著那副字,又添飽筆墨,于落款處簽下兩字,這才慵慵懶懶抬起頭來,將雙手揣到袖中哼哼道,“離死還遠,就是這渾身上下境界,處處裂隙橫生,恐怕七八年內溫養不回,再想破境更是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此番貿然出手,險些虧去性命。”
文人使兩肘撐住木柜,沉吟片刻,長長嘆氣,“是在下糊涂,此事做得太過于心急,卻不想竟險些連你也搭進命去,沒想到分明是好事,天下卻是并無幾人愿聽,更是有無數人唯恐撥亂反正一說。”
“咱還要做生意,若是不飲茶,就莫要在此嚼舌頭,嚼了許多年,怎就不見你能消停一陣口舌,爾等文人怎都如蚊蠅似的,死活不見歇息,”掌柜的不厭其煩,閉眼揮手道,“既然傷得也不輕,本來境界就低微,倒不如好生養養氣,多活幾日。”
文人嘖嘖兩聲,倒也不曾多言,掏掏懷中,頗有些羞赧碼出五文錢來,擱到木柜臺面上,自行找地方坐下,頗有些好奇瞧著那位并無表情的木訥少年,等候掌柜的沏茶。
不出一陣,掌柜的黑著張面皮,端來壺茶水擱到文人面前,又將三文錢拍到桌上,沒好氣道,“本掌柜寬厚,看你打扮便知沒多少銀錢,特地取來壺隔夜茶水,只賣你兩文錢,剩下這三文,多存些年頭,畢竟家中有雌虎坐鎮,總要存些私房錢,留待日后所用。”
文人將三文錢一枚枚拿起,托到掌心之中,微微笑道,“分明是個濫好人,卻偏偏嘴上不依不饒,如此倒顯得我功利,日后若有用處,直言就是,雖說能耐不高,但總要記下人情。”
半晌柜后才有人不耐煩接茬,“先行活過十年再說,就你這體魄,十年以內不托我前去收拾遺物,便已經是祖墳上頭青煙飄擺,還談個屁的人情。”
被掌柜駁得啞口無言,文人倒也不生慍怒,只是樂呵呵拎起那壺隔夜茶,一口口喝得精光,使袖口抹抹嘴,甩動大袖悠哉而去,只是臨出門時朝少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