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中塘難得言語頗有些生硬,抬頭端量眼前少年,“那人嗜賭成性,早些年家底著實還算殷實,可入京城不消幾載,便已是在青樓賭坊敗光家財,如若那位碧瓊姑娘當真贖身,攜帶些銀錢跟了此人,云老弟以為,他便能嚴于律己,回心轉意,同那姑娘舉案齊眉,過安生日子”
云仲思索一陣,只好搖頭。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話未免有失偏頗,世上向來有那等浪子回頭的先例,但也不過是寥寥幾人,更何況是那位嗜賭成性,且心念叵測的年輕人,大抵已是病入膏肓,再難回頭。
“云老弟興許仍有微詞,可我落腳京城當中,戰戰兢兢經營泊魚幫多年,見人見事太多,才發覺唯有人心二字,最是經不起推敲,為賭資賣兒賣女者,因嗜酒如命典當過冬衣衫,凍死在城門外者,憑家室顯赫為霸占良女,使手段害人家破人亡者,在這座徽溪格外多。”
“一眼望去,人人大多皆是穿華衣乘香車,彬彬有禮,腹中文墨如江河海流,三言兩語,便知曉是大家之后,可晚間出門,總覺得這白日里至熱鬧的地界,鬼氣森森,似是誤入閻羅,剝離身上衣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很多時候壞就是壞,沒有回頭一說,與其留著他待到有一日洗心革面,倒不如我等徑直殺之,免得日后再起禍端。”鐵中塘緩緩道來,沖眼前神情復雜的少年笑言,“許多事官府不管,只好我泊魚幫替官府管,除去禍害,想來也是一樁善事。”
一旁老者突然笑起,前仰后合,連連擺手走下樓去,并不開口。
云仲思索很久,抱拳拱手,“受教了。”
鐵中塘依舊是困意十足,吩咐小二拿過一壇酒水,便是打道回府,睡上個回籠覺,也好養足精氣神,應對明日繁雜事,先行告辭,只剩凌滕器與云仲坐到門口那張酒桌處,兩兩無言。
“那小子所說,在你看來,是對是錯”老漢呵欠兩聲,似笑非笑望向眼前的少年,后者望向樓外長街,春露已涸,眼中神情莫名。
“前頭半段,說得其實中肯,可后半截,如何想來都是有些不對。”云仲回過神來,端起面前茶湯飲過一口,頓時覺得五臟六腑暖意齊來,淡然開口自嘲:“若不是因為南公山那三字,那位誆騙青樓女子的年輕人,即便是泊魚幫亦不會管,更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將這人尸首懸于客棧地界,歸根到底,是為讓我知道,泊魚幫對我這南公山弟子高看,連帶同南公山交好。”
“倘若有一日我因經絡損毀大半,再難修行,被南公山逐出師門,想來我即便將此事說出,受罰最重的也只會是那位蘭袖亭的孟熙荻,至于那位年輕人,至多是挨頓揍,雖說是京城第一大幫,也不至于平白無故惹火上身。”
凌滕器面皮流露出些欣賞之色,促狹開口,“老夫還以為你們這些個山上仙家走出的弟子,才入塵世眼高于頂,半點心機城府也無,如今倒是看走眼了,著實難得。”
“其實最錯的一點,還是在于那句泊魚幫替官府來管。”云仲將長劍摘下,擱于桌間放好,輕輕捏去劍穗處纏繞的竹葉,“深究起來,有些事尚不在當今法度之中,泊魚幫肯管,一定不算什么壞事,但這種念想,卻是猶如在兩座千萬丈高山之間懸絲邁步,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