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六七日的春雨,日便能解去憂患,若是幾十年憤懣,耗上十幾年光景,能否將所追尋之人,殺之后快。”老人言語相當隨意,哪怕說到最末四字時,都是淡然無比,甚至連落在棋盤上的兩眼都未抬起,“當初頤章建奇策府時,寡人便言,奇策府府主權勢最重,萬不可以此謀私,最不濟,也要將事做得干凈爽利,莫要留太多遺禍,更不可牽連過重,杜卿縱橫官場,坐過幾十年頤章相的官位,理應是將寡人心思揣測得通透分明,可近來辦的事,卻是白璧有瑕。”
整座頤章權勢最重的朝中首臣,雙膝及地,哪里還敢應聲半句。
“其實當年寡人抱病時節,險些身死,你身為頤章相,倒是將朝中大事小情皆盡處置得有條不紊,即使有些地方下刀過重,寡人也不曾說過什么,病癥初愈時,更是未曾同你秋后算賬,或是借故將一身官階削落,但眼下這件事,實在是有失度量。”權帝起身,似乎是打算散步一陣,裹緊黃袍,自行走到炭火旁,略微撥動幾回,而后索性于空曠無人的行宮當中來回踱步,良久才繼續開口。
“錯不在于隨意調遣猙衣使,錯也不在于將許多事藏匿得極深,朝中許多人,其實都不如你這位頤章相勤勉克己,除非是太過出格,夜里定是不必擔憂猙衣使上門,此事之錯,在于不該將泊魚幫牽扯到其中,更不該將那位偏舵主也引入此事以里。”老者語調高起兩三分,于寂靜宮中傳開甚遠,驟然壓下殿外雨聲。
許久過后,老者還是走到頤章相近前,嘆息一聲。
“三載過后,你便也入花甲年歲,到那時節,不如歸老。”
京城郊外近處,湖潮閣一連數日都不曾開門,昨日時節,凌滕器曾經上門,不過才踏上湖潮閣臺階,卻又將手收回,無意中卻是瞧見那尾貍貓也立身在屋檐下頭,瞧著便是饑腸轆轆,最終是將兩壇酒水擱在門前,逮住那尾已然有氣無力的貍貓,使袖口遮擋雨水,攜回凌字樓。
老者從門縫當中,瞧見原本擺放刀劍的地界,赫然擺起處桌案,密密麻麻,足有十幾枚空壇,少年就這么趴到桌案之中,鼾聲如雷,瞧著已是許久不曾挪窩。原本凌滕器當真是火氣上涌,險些一腳踹開閣門,隨后卻無意間瞥到,桌案之上放著張宣紙,任憑飲酒無數,竟是未有丁點打濕,不知為何火氣猶如遇上連天春雨,頃刻間再無動靜。
日暮將晚的時節,云仲終究是醒轉,瞧瞧眼前那幅畫卷,艱澀笑了笑。
畫的是一處府邸,作畫之人事無巨細,幾乎將整座府邸都搬到這張宣紙上頭。
果然只有癡傻些的人兒,才能將一些東西看得清楚,且壓根不顧所謂留白,所謂好壞,皆盡畫于紙上。
少年爬起身來,抹去腮邊口水,聽見外頭仍舊春雨聲亂,也不撐傘,更不添衣,隨手拎起枚酒壺,推開閣門,沿流水潺潺的長街緩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