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平的小破宅子今夜燈火通明。
桌子上擺了四個褐色的陶土碗,其中漂浮著幾根香菜,燭火下,種平能清楚看見水面倒映出墻上掛著的一只干鴨。
劉備一本正經的坐在種平左手邊,關切的目光不曾從他身上離開,樊阿則按著種平的右手,偶爾皺眉,但更多的是眼底一覽無余的激動。
屋內的更漏一滴滴的計錄下時間,平時坐慣了的墊子這時候突然好似長滿了芒草,刺撓得種平忍不住悄悄后移,可偏偏自己一動,許邵的兩只手就按上了他的肩膀。
“真是怪哉。”
樊阿收回了手:“若非你當面在此,我只看這脈象,定要斷言這乃是肝氣郁結、心脾兩虛之相。”
“肝主疏泄,調暢情志。若情志不遂,肝失條達,則肝氣郁結;脾為氣血生化之源,心主血而藏神。若思慮過度,損傷心脾,則致氣血不足,心神失養。二者皆損,其必面白,聲低氣緩。”
“可你卻是面色紅潤,聲清而氣足,怎么看都是健康無比……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或許是個庸醫。”
樊阿端起手邊的陶碗,看見里面漂浮著幾片香菜葉子,心中覺得新奇,待湊近鼻尖聞了聞后便不動聲色的又放了回去。
“既然脈象有異,是否應開些安神養心的湯藥”
劉備微微皺眉,看起來并不太放心:“煩請先生再仔細些,伯衡身體康健自然是好事,只是若真是如此,伯衡正值青春壯年,一餐所食卻不過三兩,未免太少了些。”
樊阿陷入沉思,沒忍住又看了一眼種平:“莫非你也是學赤松子之道,練那辟谷長生之法”
種平一愣,心想這名字有些熟悉,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史記里的確記載了張良年老時跟著赤松子修道養精,準備輕身成仙的事,不過結局是呂后勸張良服人間煙火,沒過兩年張良就病死了。
“嗯……我在長安時曾至蘭臺觀書,其中有便有《卻谷食氣篇》。”
種平開始胡編亂造:“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我觀其上載有吹呴之法,可行氣卻谷。昔日雖在心中掛念,卻無靜心修行之時,如今在交州,一時免于勾心斗角,方才試著習此法服氣。”
“哦”
樊阿興致勃勃:“世上真有服氣辟谷之法我從前也聽過這般言論,只是我以為人以水谷為本,故人絕水谷則死,脈無胃氣亦死,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之所由生也。若是真有棄水谷、服清氣而康健的法門,我倒是好奇這其中的道法醫理。”
許邵饒有興味的低頭看了看種平,屋內眾人之中,只有他算是略精于道術。
“……人與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種平面色如常,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聽說有人只含一枚棗核就能活五十年,也有少一餐不食就餓死在路旁的,相較之下,我每日二餐皆用,晚間偶爾還有小食,縱然每餐吃的不多,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趁這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種平果斷轉移話題:“季重自荊州收集了稻種,我想著劃出一片田讓他帶人去種了,看看成活者幾何,最后收獲之時與本地稻種孰優孰劣。若是有好的,便先用幾畝地種個一季,再逐步推廣到全縣。”
盡管種平覺得吳質的性格不太適合為官,但不可否認他是個人材,這樣的事交給他,他確實是可以辦妥的。
或許日后再養一養,能改去那偶爾的眼高手低與自命不凡,吳質也不失是位良才。
“可以讓梁勤與灰合協助此事。”
劉備很快想出了兩個之前求賢招來的人才。
種平對著兩個名字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一個是從荊州來的寒士,另一個則是合浦人氏。
既然劉備點出這兩人,想來這二人在農事上確有過人之處,種平想著自己私下再同吳質交代幾句,這事情應當出不了岔子。
談到此時,桌案上的燭光已經暗下許多,種平挑了挑燈草,借著光亮看見更漏中的木箭已經下沉到了戌時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