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邵率先站了起來,拉著樊阿同種平告辭,種平同劉備道了聲歉,將這兩個送到了門口。樊阿看起來還在想著辟谷服氣的事情,難得沒有露出那種躍躍欲試想把種平當場解剖的神情。
種平悄悄扯了扯許邵的衣袖:“子將先生長于相術,不知道是不是也喜愛黃老之道,服藥煉丹”
“我倒是服他制的藥。”許邵笑著將目光落在樊阿身上,很快又重新看向種平:“我族兄有一手煉丹術,從不與人知曉,伯衡若是于此道有些興趣,待關將軍回來后可向我族兄請教。”
嗯不是說許靖和許邵關系不好嗎
種平暗自疑惑,他原先給張飛留錦囊說要善待相士,就是打起了此時在士燮手下謀事的許靖的主意。
從前在許昌,許邵曾和種平談起過種平面相的奇異之處,坦言自己相過不少奇人異士,但沒有一人是像種平這般,是自己根本定語評論的。
許邵笑言,若是給種平畫一幅像拿出去給天下相士評語,估計全天下相士都要懷疑自身的本領,懊惱到睡不著覺了。
既然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優勢,那就沒理由不利用起來,種平一面在錦囊里折了一張自己的畫像,附上布條告訴張飛何時何處將這畫像漏到許靖眼下,一面也請許邵寫信勸導許靖,許邵答應的干脆利落。
那時種平就有此疑惑,今天又見許邵提到許靖時并非全然厭惡,不自覺便問出了口。
“族兄亦以相面之術聞名,我二人既為族親,又愛好一致,曾經一同創立‘月旦評’,關系再差也不至于一句話都說不上。不過外人說我二人不睦,這話也是真的,我族兄癡迷仕途,為人反復,我確實看不上他的品行。且我二人相人時常常評斷相反,讓我每每懷疑他的相術是虛名在外。”
許邵依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語氣平淡:“我從來知道他想要什么,因此確信寫給他的信件能讓他動心。我雖然看不上族兄的相術,但不可否認他有幾分識才的本領,何況……或許是年歲漸長,總愛回憶從前‘月旦評’的盛景。”
種平有些啞然,他突然意識到古人歲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可以延長壽命。
許邵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
不知不覺,種平又想起了種輯。
他好像從來沒有留意過自家老爹的年紀,記憶里的種輯很早就是一頭華發了,性格倔強,偶爾又暴躁的像個小孩,更是模糊身上的年齡感,讓種平錯覺好像不論再過多少年月,種輯永遠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拔劍與人互懟的小老頭。
“文休先生也煉丹,是想養身求長生嗎”
種平說著,沒忍住自己搖頭否定:“大抵天下人沒有不畏死的。”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嗯這幾句詩聽著曠達。”許邵目露訝異:“你前面那幾句話說出來,我以為你心中正是郁郁呢,怎么突然又想開了”
種平斂了方才的神色,臉上只剩下笑:“為樂當及時嘛!我可要去與玄德公秉燭夜游了。”
門外的光不怎么明亮,種平背著光相送,許邵雖然能看清腳下的路,卻看不清種平的表情,目光在對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許邵才笑著同種平告別。
巷子并不深,許邵很快就走了出來,很快就要到宵禁的時候了,街道上的行人已經少了很多,他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樊阿,隨口感嘆了一句:“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種平合上門扉,劉備正坐在端著放了香菜的陶碗飲水,影子被燭火拉扯的很長。種平喜歡用蒲草編的圓墊,平時只在桌案邊擺上兩個,今天因為要招待樊阿和許邵,才特意多用了兩個新的蒲墊,這時已經被劉備順手收好,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更漏聲嘀嗒作響,看起來今夜皇叔是打算和自己抵足而眠。
種平從院子里的大缸里舀了一瓢水用來澆灌在自己費心費力之下重新恢復原狀的香菜地,圈起來養著的幾只鴨子又開始間歇性嘎嘎叫。
重新坐下的時候,種平看著燈盞中的燭火,心想能夠活的長久或許也并非是壞處。
悠悠天地內,不死會相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