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裹著魚腥味掠過蘆葦蕩,種平赤腳踩在松軟的河泥里,褲管雖然早早卷到膝蓋,但還是裹滿了江中淤泥。他手中竹簡被雨水泡得發脹,墨跡暈染成團,像極了對岸山巒間翻涌的烏云。
“再夯三寸!”他聲音實在不大,只對著李蒙說了一聲,李蒙隨即做了種平的傳聲器,一嗓子喊下去,十幾個精壯漢子應聲抬起木槌。
在浸了油的麻繩的絞動聲里,一塊塊巨石緩緩沉入江底,激得浪花飛濺。這第一座分流閘已經有了雛形,若能撐過汛期,國淵那邊推行水稻種植的法令也能順利施行下去。
忽有馬蹄踏碎泥濘,種平轉頭時,正見一匹瘦馬撞開蘆葦。鞍上人頗有急惶之色,發冠歪斜,未等馬匹停穩便滾落下來——是劉琦,只是比在荊州初見時消瘦許多,也不復當時的氣度,身上的衣物看著像是新換不久,倒是合他的身份,只是又與他臉上的表情、凌亂的發絲不符,種平略一看去,見他腰間玉帶竟能空出兩掌。
“太史!”劉琦尚不知種平辭官之事,口中仍稱其官職,踉蹌著撲來,掌心黏著草屑與血痂,一見種平,眼淚登時流下,仿佛是得了主心骨一般,竟比對著劉備還真心三分:“我父冤屈!還請太史救我!”
種平忙托起劉琦雙臂,心中有了猜測,嗓音溫和,帶著安撫之意:“平已是白身,公子喚我伯衡便是,昔日在荊州,叔父對平多有看顧,公子有難,平自當襄助,公子直言便是。”
劉琦心中稍定,方一起身便涕泣著陳情:“有伯衡這句話,琦就不枉來交州這一遭!這一年中我父病勢漸篤,琦每每想要侍奉,總被后母擋下。門人之中亦曾為官吏傳信,具言荊州政務堆積,雖有蒯、蔡等人主事,仍有不能決斷之處,而不得通傳入我父之耳。”
“半月前我父猝然長逝,身側僅有后母一人,當夜蔡瑁便鎖了襄陽四門,守靈之時我方知父親尸骨未寒,琮弟...琮弟已著冕服入主州牧府,那請封的奏表早早便送去了許昌!”他喉結滾動,幾次哽咽,“種種異常,如何能叫我不抱屈銜冤?蔡氏坐大,荊州竟無我容身之處!縱然懷疑此事有異,也無法申辯之法,幸而有義士相助,教我入了交州,否則琦早做了冤魂!”
劉琦越想越慟,說到呂布占了夏口,自己又被蔡氏追殺,一路的坎坷艱辛,用來拭淚的衣袖都濕透了。
種平若有所思,目光掠過江面。幾片殘破竹筏順流而下,筏上老嫗正用陶罐舀江水喂懷中嬰孩,那孩子瘦得肋骨分明,哭聲比江鷗還要細弱——都是荊州逃來的流民。
漓水出自洞庭,流經長沙零陵,無怪乎這幾日清淤打樁之時常常見流民渡江而來,大多入了猛陵、廣信等地,以往也常有荊州的流民,只是這段時間格外多些。
他彎腰拾起塊卵石,在泥地上畫出簡略輿圖,“平聽聞袁術稱帝后,曹操盡起豫州之兵,呂布趁機吞了江夏水寨。”
種平用樹枝劃出一條弧線:“從廣陵繞洞庭入江,順風不過五日——呂奉先的并州狼騎,大抵是馬背渡河的,如此大的動靜,怎么夏口的兵將一絲動靜也無?莫非呂布殘兵敗將,依舊能以一當百嗎?請問公子是領命督軍夏口在先?還是呂布入荊州在前?”
劉琦哭聲一滯,沒想到種平的關注點竟然在呂布身上,隨即也覺出幾分不對,思忖片刻后心中悚然:“呂布在徐州早有敗勢,莫非是蔡氏早有毒計,要借呂布置我于死地?明知夏口遇襲卻按而不表,好叫我羊入虎口,也不臟了他的手!若非上天庇佑,我途中多病,耽誤了行程,如今……”
“玄德公上月剛與士燮一同鎮壓了合浦郡叛亂。”種平踢散泥地上的圖案,“士燮獻了三十車珍珠珊瑚等物為謝。”
這話顯得有些突兀,劉琦卻聞歌而知雅意,突然撩袍跪倒:“請少府助我說動皇叔!若能誅蔡氏、平荊州,琦愿以漢水為界,與玄德公共分荊襄,連通商路,糧草甲胄,但有所需,莫敢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