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銷的瓜田與沉默的網絡
西北瓜田的熱浪裹挾著沙粒打在周建國臉上，他攥著星耀配送的新合同，喉嚨發緊。采購經理李明把墨鏡推到頭頂，皮鞋碾過腳下熟透的西瓜，汁水混著泥土濺在周建國的解放鞋上："周叔，隔壁縣的王老板愿意八毛一斤供貨，您要是堅持一塊二，我們只能另找合作商了。"
"八毛？"周建國猛地扯下草帽，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額頭，"我這是沙土地種的麒麟瓜，甜度比普通瓜高三個點！從育苗到套袋，哪個環節不要成本？"他指向遠處成片的瓜田，三十七個大棚在烈日下泛著刺眼的銀光，"為了這批瓜，我貸了八十萬！"
李明冷笑一聲，從公文包掏出手機："您看看快抖熱搜，?39;助農西瓜五毛一斤?39;，這可是官方認證的助農項目。現在消費者就認低價，您要是不跟著市場走......"話音未落，遠處傳來貨車轟鳴，車身印著的"星耀配送"字樣在陽光下格外扎眼——那輛車正駛向隔壁王老板的瓜田。
周建國的老伴蹲在田埂上嚎啕大哭，渾濁的眼淚滴在裂開的西瓜上。兒子周磊攥著鐵鍬沖過來："爸！咱們自己拉去城里賣！大不了晚上在夜市擺攤！"
李明聞言大笑，揚起手里的文件："周老板，您怕是還不知道吧？全市六成以上的農貿市場攤位，早就被我們集團控股了。"
周建國一腳踢翻腳邊腐爛的西瓜，汁水濺在李明锃亮的皮鞋上。李明臉色驟變，抓起公文包轉身就走："周老板，別不識好歹。"引擎聲撕裂寂靜的瓜田，周建國望著遠去的貨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痕在粗糙的皮膚下蜿蜒。
"爸！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周磊抹了把臉上的汗，掏出手機，"現在網上曝光最管用，我拍視頻把星耀配送的所作所為發出去，只要熱度起來......"
"不行！"周建國的老伴突然撲過來，緊緊攥住兒子的手腕，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恐懼，"他們剛才說要告我們損害名譽！你王叔家的養雞場去年在網上說了句公道話，結果賠了二十萬，現在還在躲債！"
周磊急得直跺腳："難道就看著他們把人往絕路上逼？咱們貸款還不上，銀行馬上就要收走瓜田！"他指著堆積如山的爛瓜，"這些西瓜再賣不出去，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周建國沉默著蹲下身，撿起半塊腐爛的西瓜。蒼蠅在裂口處嗡嗡盤旋，刺鼻的腐臭味混著熱風撲面而來。去年這個時候，星耀配送的石藝馨帶著團隊來考察，還握著他的手說"要讓西北的好西瓜走向全國"，轉眼就成了泡影。
"發。"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把合同條款、爛瓜堆，還有銀行催款單都拍進去。"
"老頭子！"老伴急得直哭，"你瘋了？"
周建國抬頭望向烈日，瞇起的眼睛里閃著血絲："咱們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他想起貸款時拍胸脯保證的模樣，想起村民們跟著他種西瓜時信任的眼神，"就算拼個魚死網破，也得讓大家看看這些人的真面目。"
當晚，周磊的手指在發布鍵上懸了整整十分鐘。視頻開頭，周建國布滿裂口的手顫抖著展開皺巴巴的合同，鏡頭掃過"八毛/斤"的條款時，背景音傳來瓜田里此起彼伏的爆裂聲——熟透的西瓜在高溫下一個個炸開，像無聲的控訴。
點擊發布的瞬間，周磊的手機突然黑屏。再開機時，屏幕上跳出"賬號異常"的提示。周建國奪過手機瘋狂刷新，卻只看到星耀配送最新發布的"助農成果展"直播，畫面里石藝馨舉著西瓜笑得燦爛，彈幕里滿是"支持良心企業"的留言。
瓜棚外，雷雨突然傾盆而下。周建國沖進雨幕，任憑雨水沖刷著布滿淚痕的臉。他聽見兒子在身后哭喊，聽見老伴絕望的啜泣，卻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這片被資本碾碎的瓜田里，一寸寸地死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