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厚重的門在他們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肖劍那令人窒息的注視,卻把冰涼的雨氣與更深的寒意一起推了過來。徐為正和曾慶陽幾乎是同時挺直了脊背,像兩根被無形繩索驟然拉緊的木偶。臉上方才的狼狽、絕望、瘋狂如同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抹去,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的清醒。
“哼。”曾慶陽率先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方昂貴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嘴角和指縫間殘留的暗紅。動作精準,再無半分方才的狂態。金絲眼鏡被扶正,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掃過徐為正同樣在整理儀容的手。
“徐總,戲演得不錯。”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肖劍要的臺階,我們給足了。”
徐為正正將那顆崩落的第二顆紐扣艱難地塞回襯衫口袋,聞言手指一頓,隨即繼續動作,沒有抬頭:“彼此彼此。曾總咳血的技術,爐火純青。不過,”他終于抬眸,眼神同樣冷靜銳利,
“五萬崗位,十萬人頭,真金白銀的罰金……下一步,不是演戲就能過關了。”
“過關?”曾慶陽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是活下去。肖劍的刀懸在脖子上,不是靠嘴皮子就能挪開的。”他不再看徐為正,率先邁步走向電梯,步履穩健,剛才的踉蹌仿佛從未發生。
“按他說的辦。立刻、全額、高調。讓所有人都看見,每團和阿理媽媽,對監管的決心心悅誠服,全力配合。”
徐為正無聲地跟上。電梯光潔的鏡面映出兩張同樣蒼白卻已徹底收斂了所有情緒的臉。冰冷的金屬數字無聲跳動,仿佛倒計時的鐘擺。
鏡面里,兩人目光短暫交匯,沒有語言,卻清晰地交換了同一個信號:風暴遠未結束,此刻的順從,只是風暴眼中短暫的、致命的平靜。
“立刻、全額、高調”——徐為正在返回每團總部的專車上,只對著電話另一頭的首席財務官重復了這六個冰冷的字眼,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窗外飛掠而過的霓虹在他疲憊的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不再有面對肖劍時的顫抖和惶恐,只剩下一種巨大的消耗后的虛空,以及強行支撐的意志。
然而,這份強行支撐的意志,在推開頂層辦公室厚重木門的瞬間,便遭遇了第一波猛烈的炮火。會議室里燈火通明,氣氛卻比窗外的暴雨夜更加壓抑。
巨大的屏幕上,是每團暴跌得慘不忍睹的股價k線圖,像一道猙獰淌血的傷口。圓桌旁,幾位核心股東的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徐為正!”宋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久居上位的雷霆之怒,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砸在徐為正心上,“跪下!”
徐為正身形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在家族企業森嚴的等級前,在叔公積威之下,膝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軟。
但他終究沒有跪下去,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脊,聲音沙啞卻清晰:“各位董事。事已至此,任何責罰我徐為正一力承擔。但眼下,當務之急是應對監管。”
“承擔?你拿什么承擔!”一位海外投資基金的代表猛地拍案而起,操著生硬的中文咆哮,“股價!我們的投資!縮水了百分之七十!你告訴我要配合?配合什么?配合破產嗎?那個肖劍,他懂不懂商業規則!”
“他不需要懂商業規則!”徐為正猛地拔高聲音,壓過對方的咆哮,他環視全場,目光灼灼,“他只懂規則!只懂他手里能隨時把我們送進去的拘留證!只懂我們捅出來的天大的窟窿!各位!”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卻更顯急迫,“現在不是討論損失的時候!是止損!是活命!罰金,必須第一時間足額繳納!擴招計劃,必須立刻啟動!姿態要做足,要讓監管層看到我們的‘悔過’和‘價值’!這是唯一的路!慢了,我們連討論股價的資格都沒有!”
會議室死寂一片,只有屏幕上的股價圖還在無聲地、殘酷地下滑。宋安盯著徐為正看了許久,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終于,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按他說的做。立刻。散會。”他不再看任何人,疲憊地揮了揮手。一場更猛烈的風暴,被強行按捺在了沉默的火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