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為正那句“根須扎得更深”的余音,在氤氳的茶香和紅木桌面微弱的敲擊聲里,悄然沉淀。宋安放下茶杯的輕響,如同一個無形的句點,暫時封住了這間靜室的空氣。
宋安的目光,終于從手中那枚溫潤的玉質茶寵上抬起,真正落在了徐為正的臉上。
“皮肉傷?”宋安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少了那份冰面上的冷冽,多了一種近乎平和的陳述感,
“188億,抽筋拔骨也不過如此了。”他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一劃,仿佛在勾勒那串天文數字的輪廓,
“資本市場風聲鶴唳,上市之路荊棘密布,監管的眼睛就釘在你樓下,五萬人的擔子,沉得像山。”
他頓了頓,目光在徐為正挺直的脊背和那雙平靜得近乎麻木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幽光,宋安捕捉到了。那并非絕望的灰燼,而是被厚厚冰層封住的、不甘熄滅的熔巖核心。
“很好。”宋安忽然吐出兩個字,語氣平淡得像在評價一杯水溫剛好的茶。“血性沒丟,骨頭沒軟。這就夠了。”
徐為正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滯。他預想過宋安的失望、斥責,甚至更嚴厲的警告,唯獨沒料到會是這種近乎肯定的“平靜”。這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讓他心弦緊繃。
“徐為正,”他直呼其名,聲音里聽不出親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分量,“記住我今天的話:虧損,再大也只是紙面上的數字。人,才是根本。”他摩挲茶寵的手指停下,指關節在玉質表面輕輕一叩,發出極細微的脆響。
“我看重的,不是你能立刻翻盤,不是你能把每團的股價拉回多少。”宋安的語氣清晰而緩慢,每個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不容置疑的回響,
“我看重的,是你這個人,在懸崖邊上,在血都快流干的時候,腦子還清醒,脊梁還沒彎下去。還能看清,根要往哪里扎。”
他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阿理媽媽倒了曾慶陽,每團不能倒徐為正。他縮在社區團購的殼里舔傷口,那是他的路。你不一樣。你眼前的坎,是涅槃的火坑。跨過去,燒掉的是浮華和僥幸,煉出來的,才是真金。”
“所以,”宋安的目光如同實質,牢牢鎖住徐為正的雙眼,“放手去做。按你的‘蟄伏待時’去做。把姿態放低,把骨頭磨硬。那五萬個崗位,是鐐銬,也是你重塑根基的樁子,給我釘牢了!技術剝離,讓他們拿,核心的東西,用你的人給我守住了,守不住,那是你無能。上市估值低?低就低了,先把這口氣續上!資本的眼睛是勢利的,但也是雪亮的,只要你徐為正這個人還在,只要每團的根沒爛透,風起的時候,自然有人會重新看到價值。”
宋安重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裊裊的茶氣模糊了他瞬間銳利的眼神,只留下一種深不可測的平靜。
“至于虧損?”他放下茶杯,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數字而已。我宋安,賠得起。我信的,是你徐為正這個人,值這個價。”
“篤。”
最后一聲輕響,是他指尖再次敲在紅木桌面上。不是追問,不是催促,更像是一種蓋棺定論般的落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