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短暫轉身的瞬間,就在他因粉筆斷裂而微微蹙眉,視線下意識地投向教室最后方那片被遺忘的角落時——
他看到了。
那個身影安靜地坐在最后一排最靠邊的位置,幾乎與角落的陰影融為一體。
深色的西裝與灰暗的墻壁幾乎不分彼此,只有挺直的肩背線條透露出一種沉靜的力量。不是他想象中的缺席或狼狽退場,而是以一種近乎隱身的姿態,存在著。
宋安微微低著頭,面前的桌面上攤開著幾份文件,最上面一份,霍桑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自己三天前發表在期刊上的最新論文,印著期刊醒目的封面。
宋安手中握著一支鋼筆,正專注地在論文的空白處快速記錄著什么,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穩定而細微的沙沙聲。
那聲音在一片昏沉與霍桑自己制造的冰冷喧囂中,顯得異常清晰,如同寂靜深夜里規律的鐘擺。
霍桑教授的動作凝固了。握著半截粉筆的手指停在半空,仿佛那斷掉的粉筆瞬間抽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冰封的傲慢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一絲極其細微的愕然掠過他灰藍色的眼底。他像一尊突然被拔掉電源的精密機器人,僵立在講臺上,背對著整個教室,只有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教室里那股壓抑的昏沉似乎也被這瞬間的凝固所影響,幾個學生茫然地抬起頭,困惑地看著教授突然停滯的背影。
時間只停頓了一兩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霍桑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粗重。
他像是要把所有驚愕和被打斷的節奏都壓回胸腔,然后以一種近乎粗暴的力度,將半截粉筆狠狠摁在黑板上,繼續書寫那個未完成的公式。
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刺耳得令人牙酸的噪音。他不再回頭,聲音重新變得冰冷堅硬,繼續講解著那些復雜的邊界條件,但語速明顯更快了,仿佛急于甩掉身后那個幽靈般的注視。
然而,那專注的沙沙聲,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他刻意制造的噪音,固執地鉆進他的耳朵里。他感覺自己精心構筑的、充滿蔑視的課堂堡壘,在那一刻,被那個角落里的安靜身影,無聲地撬開了一道縫隙。
下課鈴聲尖銳地劃破了凝滯的空氣。霍桑幾乎是立刻停止了講解,最后一個單詞還帶著未盡的尾音,就被他硬生生掐斷。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說“有問題留下”,也沒有收拾講臺上的講義,而是直接抓起自己的舊公文包,以一種近乎逃離的速度,大步流星地走下講臺,徑直朝著教室后門走去。
他的目標明確——那個角落里的身影。他必須立刻知道,這個東方人到底在搞什么鬼?那篇論文他看懂了什么?那些筆記又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憑什么能在承受了那樣的羞辱后,還能如此平靜地坐在這里?
學生們被教授罕見的急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紛紛側目,看著那道灰白頭發、如同移動花崗巖般的身影穿過座位間的過道。霍桑無視了所有投向他的目光,幾步就跨到了最后一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