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師?”宋安微微坐直身體,目光落在曾祥云身上,帶著審視。他看到了對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自我否定。
曾祥云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到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他沒有坐下,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低下頭,不敢看宋安的眼睛,目光死死盯著自己手中那個冰冷的舊搪瓷杯,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贖。
“宋總…”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枯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盈滿了淚水,那淚水并非軟弱,而是巨大痛苦和自責的宣泄:“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他們教成了這樣!”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搪瓷杯粗糙的杯壁,指關節發出輕微的脆響,仿佛要將這承載著他畢生教育理想的杯子捏碎:
“我只顧著挖掘他們的天賦…只想著怎么讓他們飛得更高…卻…卻忘了教他們怎么落地!忘了教他們…這世上,不是只有他們自己!不是只有他們腦子里的符號和規則!”
他痛苦地閉上眼,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我以為…給他們最好的知識,保護他們的奇思妙想就夠了…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沒教會他們尊重!沒教會他們協作!沒教會他們…把別人也當人看!
是我…是我把他們養成了只看得見自己宇宙的怪物!是我…親手把他們推到了懸崖邊上,也把深藍…拖進了泥潭!”
他聲音哽咽,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王哲…林薇…趙銳…他們點醒了我…可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宋總…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彌補不了…技術部的損失…項目的停滯…股價的暴跌…都是…都是我這個失敗老師的罪過…您…您怎么處置我都行…我只求…只求您…”他泣不成聲,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是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宋安。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曾祥云壓抑的抽泣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霍桑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那份沉重的愧疚和自責,幾乎凝成了實體,壓得人喘不過氣。
宋安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瞬間仿佛老了十歲的教授。
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看著他緊緊攥著的、象征著畢生信念如今卻顯得無比諷刺的舊茶杯,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悔恨。
那股翻騰的怒火,那股被連累被拖入深淵的憋屈,此刻竟奇異地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所取代——一種沉重的理解,甚至…一絲感同身受的悲憫。
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腳步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他走到曾祥云面前,沒有伸手去扶,只是靜靜地站著,目光平和地看著這位心力交瘁的老人。
宋安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曾老師,你說的這些,是教育里缺失的部分,但絕不是否定你做過的一切。”
他抬手示意曾祥云穩住情緒:“少年班從不是錯誤。那些孩子的天賦,是需要有人不顧一切去守護的火種。你挖掘他們的才華,讓那些異于常人的思維得以生長,這件事本身,比任何失誤都更有價值。”
“這世上從不缺循規蹈矩的人,缺的是敢突破邊界的靈魂。你給了他們翅膀,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壯舉——至于落地的方式,我們可以一起教,不算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