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耳竅滲出血線,卻在落地前化作赤色流螢,繞著玉琴織就流動的弦網。
門外忽有暗香浮動,卻是混著泥土與牡丹的芬芳。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的剎那,數十片枯葉打著旋兒,帶著草葉清苦氣息的花匠跨步而入,穿堂風撩起夜策冷的鬢發,她看見十年未見的師叔立在光影交界處,粗布短打沾著草屑。
在這一刻,瞎子凹陷的眼窩泛起青光,玉琴尾部的雨燕浮雕突然振翅離木,與此同時,窗外亦有數只寒鴉驚起,“呱呱”的叫聲劃破長空,撞碎了一室的凝滯。
張十五的黑糙面皮抽動著,緩緩從懷中掏出了個油紙包,二十年陳的荷葉早已枯黃,裹著的卻是把新炒的南瓜子。
瞎子顫抖著接過,指尖觸到他掌心老繭的瞬間,兩顆渾濁的淚砸在荷葉上,洇出深色的圓斑。
斜陽透過格窗,將三人影子釘在斑駁墻上。
十年光陰,陡然坍縮成三寸劍鋒,寒芒刺得夜策冷喉頭發緊。
她望著張十五粗糲掌紋里嵌著的青泥,突然想起那年春分,師尊沐著杏花雨擦拭佩劍時的話:
“劍場弟子,骨血里都埋著劍種,便是化作田間泥、灶下灰,遇著火星子也能燒出劍的形狀,叫那世人瞧個分明。”
而今,看著師叔渾濁眼眸里重新亮起的光,她終于相信,有些火種,縱是深埋于地下千尺、被冰雪覆蓋經年,也永遠不會熄滅,只待春風一過,便能燃燒出燎原之勢。
院陋室中,玉琴顫動的余音里,張十五沉默片刻,終于開口,聲音沙啞而緩慢,像是從銹跡斑斑的劍鞘中,一點點抽出塵封已久的劍:“阿冷,這些年,你辛苦了。”
短短幾個字,卻像是耗盡了他畢生的力氣,也耗盡了他們之間數十年的光陰。那些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劍場上的并肩作戰、以及后來的分別、流離、重逢……
所有的過往都凝聚在這句話中,化作一抹深沉的嘆息。
夜策冷的眼角微微濕潤,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頭的波瀾,開口時,嗓音已恢復平靜:“師叔,我不辛苦。倒是您,這些年隱姓埋名、輾轉漂泊,才是真的不易。”
張十五搖搖頭,粗糙的手掌在桌上輕輕一拍,南瓜子的碎屑便四散飛揚:“都過去了。現在,既然你找到了我,那便是時候讓這把老骨頭,再為巴山劍場盡一份力了。”
著,他從腰間解下那柄陪伴了他多年的花剪,指尖在刃口上輕輕一抹,便將其一分為二,化作了兩柄轉瞬褪盡銹跡、鋒芒畢露的劍,其一,為純正的雪白色,而另外一柄,則是純正的黑色。
劍分陰陽,干旋造化。
這,便代表著昔年巴山劍場的陰陽劍主,在長陵市井蟄伏多年之后,終于歸來。
……
幾乎同一時間,先前趙青分發過財貨的村落里,一支上百饒騎軍正沿著官道疾馳而來,皆是一色的黑色皮甲,內里是褐色的棉袍,馬蹄聲如悶雷,卻在距離村口數十步處戛然而止。
為首的將領抬手示意,百余精騎齊刷刷勒馬駐步,竟無一人發出金鐵碰撞的雜音。
橫山許侯率先躍下坐騎,覆滿玄色鱗甲的戰馬四蹄微微下陷,山般的壯碩身軀,落地時竟無半分聲響,只見他摘下虎頭兜鍪,露出張圓如滿月的胖臉,頰邊垂肉隨步伐輕顫,卻絲毫不顯臃笨。
“甲不離身,刃不飲血。”
他聲若洪鐘,震得道旁枯枝簌簌作響:“卸弩解弓,列雁行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