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摩擦聲如潮水漫過原野,百騎翻身下馬的動作整齊劃一,弓弩入匣時皮革與鐵器的輕響連成一片。
士卒們沿著田壟排成楔形隊列,刻意避開了翻著新泥的壟溝——那里還插著趙青留下的金銖串,銅錢在風中叮當作響。
橫山許侯的目光掃過那些成串的銅錢,鼻翼微微翕動,而后,解下腰間鑲玉的儀刀拋給親衛,大踏步向前行去,玄色鐵靴踏過霜凍冷硬的田埂,留下半寸深的凹痕。
對照著一幅本地里正的畫像,他在村里仔細打量搜尋了一番,便朝著遠處某位正在修補屋頂的老丈開口呼喝:“張里正!本侯奉詔撫民。敢問村中屋舍損毀幾何?傷亡幾許?”
沒想到大秦騎軍這么快就趕了過來,也不知會如何處置這些來路不明的財物,張里正心中顫顫巍巍,手一哆嗦,瓦片骨碌碌滾下屋檐,卻被橫山許侯隨意揮出的真元氣流所阻,似鴻毛般輕輕落回原處。
老丈忐忑不安地扶著竹梯下來,卻見十步開外的秦軍陣列已如雁翎展開。士卒們卸下的勁弩整整齊齊碼在樟木箱中,最前排的騎兵正在往馬嘴套上嚼子,以防戰馬啃食田壟間新發的冬麥。
隨行文吏展開竹簡圖冊,朱砂筆勾勾劃劃,似是在記錄著什么。
隊伍末尾,兩個年輕士兵蹲在井臺邊,正用皮囊給哭鬧的幼童分裝飴糖。
很多人都知道,普通家庭出身的橫山許侯,他手下直屬的橫山神藏軍,放望整個大秦,也算是軍紀最好的一批,且因其中有大量長陵與關中人士的緣故,對附近的百姓態度更是和善。
“托將軍洪福……”老丈話到一半忽覺不妥,慌忙改口:“托陛下恩,降石球之時,本村只是震塌了七戶茅檐,牲口棚損了十二處,當時每家每戶都提前跑到了遠處躲避,倒也無人傷筋動骨……”
聽著聽著,橫山許侯卻忽然間笑了,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驟然收緊,玄鐵護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于是,一陣輕風自邊上敞開的柴房門前拂過,吹起霖上散落的紙張。
其中一張沾著麥秸碎,恰好飄到了他粗大的五指之間,自然而然被吸附在了掌心。
當許侯的拇指頭在“吐納法”三字上摩挲片刻,紙片表層的墨跡就如活物般扭動褪去,露出了夾層間批量打印的萬言書。
下一瞬,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面上肥肉亦是如波涌動,體型更是倏地變大了一截,顯出其心中此刻的不寧靜。
“侯爺……”親衛捧著儀刀趨前兩步。
橫山許侯擺手示意無礙,粗短手指捻著信箋一角,對著日頭細細端詳,夾層里的篆字在光影中流轉,恍惚間竟似秦宮梁柱的蟠龍浮雕,每一筆都暗藏雷霆。
“慌什么。”他深吸了口氣,將信箋疊成方勝,塞進玄鐵護腕暗格:“傳鷹訊給監司,就逆賊妄圖用銀錢惑亂鄉里……”
他忽然頓住,靴尖碾碎半塊凍土:“再添一句,橫山軍所過之處,百姓簞食壺漿。”
“另外,傳令各營,凡遇此類傳單,即刻以火漆封存。若有私拆者,按窺探軍機論處。”
接著下達命令,留下了數名文吏協助里正登記屋舍損毀情況,并著人從附近軍鎮調集工匠,著手修繕破損的屋舍后,橫山許侯便率領麾下神藏軍繼續朝著下一個村落趕去。
隨著雷鳴般的呼喝聲,百余鐵騎如黑潮退去。
當最后一名斥候收攏令旗,靴跟無意碾過井臺邊的苔蘚時,卻完全沒有人發現,這些本該因氣漸寒而枯黃衰敗的蘚類,竟在陽光下泛著翡翠般的幽熒亮光,細看已有針尖大的孢子囊在緩緩鼓脹。
……
是夜,一輪明月高懸際,寒星隱匿于云翳之后。
皎潔的月光灑滿了大地,給這座龐大的都城披上了一層銀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