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書架上的卷卷典籍,聲音卻像冬夜結冰的井水,冷氣順著地磚縫往人骨髓里鉆。
他微微搖了搖頭,袖中卻滑出卷泛黃的薄絹,帛書啪地展開在案頭,密密麻麻的紅圈標著質子府門客名錄:
“上月二十七,鐘證在西市強占民宅三間,向籍吏行賄百金;初九夜,王盡忠私放高利貸逼死兩戶織工……”
他每念一句,帛書上的名字便滲出血淚,滴落在地竟化作毒蝎四散。
驪陵君的后背滲出冷汗,那些他無意間縱容的惡行,此刻全成了懸在頭頂的鍘刀。
更可怖的是徐福誦讀時的神情——唇角含笑,眼中卻映著煉獄火海,仿佛正在欣賞困獸最后的掙扎。
“很多時候,腦子比膝蓋更加重要。”
徐福探出根食指,點在自己太陽穴處,一股符文幻化的紫霧人臉從中飄揚而出,張開嘴發出幼童啼哭般的尖嘯:
“‘借題發揮’、殺人惹事,其實也不太打緊。最關鍵的,是準備好陛下讓你上演的那一場戲!”
就像頭部被同步重錘了一擊似的,驪陵君的后背撞上博古架,一筒蒙塵的《楚辭》嘩啦啦散落,他看見徐福扭曲的影子正在吞噬墻上的楚國疆域圖,郢都的位置被灰黑陰氣咬出個破洞。
“午時之前,將昨夜出任務的侍從、府中犯事的門客綁送典獄司。至于空缺……”
徐福的指尖在虛空中勾畫符紋,暗紫色光暈將對方喉間腥甜血氣盡數吞沒,接著灌注于他灰白的發根之上,竟似瞬息醫好了驪陵君心力早衰的癥狀:
“則由本座派來的手下接替,他們的修為境界更高,也更懂規矩。”
“孤……即刻處置。”
驪陵君猛地攥緊楚王璽印,印鈕上的蟠螭紋刺破掌心,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碎石:
“來人!按徐司首給出的名單,將涉案的門客都綁了!不在府上的,立刻追捕搜查!”
徐福終于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屈指叩了叩案頭那盆凋零的素心蘭,原本枯敗的花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新芽,轉瞬綻放出七朵血紅色的花。
“陛下最喜歡識時務的聰明人。”
徐福拂袖走向門外,玄色官袍掃過門檻時突然頓住,陰氣凝成的小鬼轉過了頭:“我留下的那兩瓶丹藥,可別浪費了——青瓶淬神,紫瓶煉氣。”
驪陵君盯著案頭妖異的血蘭花,直到徐福的腳步聲消失在游廊盡頭。
呂思澈癱在門外地上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染紅了半幅《楚南風物志》。
“君上,鐘證他……”
“殺。”驪陵君突然抓起硯臺砸向銅鏡,純黑烏亮的發絲垂落下來:“把徐福要的人全部綁去刑司,記得備好玄鐵打制的囚車。”
屋檐滴落的晨露砸在青石板上,聲聲如喪鐘。
……
梧桐落酒鋪的無字招旗已焦,半幅殘綢耷拉在燒禿的旗桿上,焦邊卷著細碎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