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策冷截住話頭,轉身向著酒肆門外行去,晨光將她影子拉得很長,恰好蓋住丁寧腳邊那灘未干的血跡:
“依秦律第三章第九條,凡外使涉案者,當遣尸首并證物歸其府邸,并著禮司、刑司予以督責典正。”
“傳令。”趙千兩的玄鐵扳指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顫鳴,卷動的罡風震落梁上積灰,他抬手攝來案察丞捧著的朱砂硯,筆走龍蛇間,血色秦篆懸浮在半空,每個字都似裹著雷霆:
“著人將這三具尸首用青竹擔架抬著,自南市繞朱雀大街游行三周,再走東華門正街送至驪陵君府,敲驚堂鼓,吹《破陣樂》,給咱們的質子殿下送份早禮!”
他官袍下擺掃過丁寧腳邊的酒甕碎片,突然俯身湊近少年耳畔:“干得好樣的!”
監天司眾人收拾器具的聲響,驚飛了檐下麻雀。
丁寧扶著焦黑的柜臺起身時,屋檐冰錐又墜落了兩根。他抬頭望著破洞的屋頂,晨曦的微光正透過瓦片縫隙,悄然流瀉而下。
……
辰時初刻,長陵主街的青石板還凝著霜。
監天司十二名赤絳衛分列兩排,抬著三具青竹擔架,領頭的官吏每走二十步便敲響鼓鑼鐃鈥,驚醒了沿街商鋪,雕花木窗接連推開數寸,露出各色驚疑不定的面孔。
呂思澈的指尖掐進掌心時,《破陣樂》的鐃鈸聲已震得府門銅環叮當作響。
“君上正在更衣。”他面色疲憊地攔在儀門前,衣袍上的云氣紋被晨光鍍了層金邊,無奈言道:“還請諸位將證物移交禮司……”
可沒有人理會他。
“貴府昨夜走失的仆役,監天司幫著尋回來了。”趙千兩的親隨摘下青銅面甲,露出道橫貫左臉的劍疤——正是十年前夔門戰役留下的紀念。
他故意用楚地口音高喊:“按大秦律令,尸首要勞煩貴府自己焚化!”
圍觀人群中的老乞兒突然擠出隊列,將油漬斑斑的《養生練體訣》摔在石階上。
他渾濁的眼珠倒映著青竹擔架上的暗紋,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擔架邊緣。赤絳衛剛要呵斥,卻見這老朽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顫巍巍擱在尸體胸口——竟是塊發霉的黍米餅。
“上月廿三,城南米鋪的趙娘子給的。”
在呂思澈悲凄的目光注視下,老乞兒喉嚨里滾出砂礫般的嗚咽,缺牙的嘴漏著風:“她家小兒說……說阿娘做的餅要分給餓肚的人。”
……
徐福端坐在會客廳的紫檀螭紋圈椅上,捧著盞雪芽茶慢飲。茶霧在他面前凝成符篆狀,將門外喧嚷盡數阻隔。
直到“楚人犯禁,秦律昭昭”的唾罵聲穿透結界,他才抬指截斷茶霧,任由聲浪裹著晨風灌入廳堂。
“殿下該去迎客了。”
驪陵君跨出門檻時,正撞見赤絳衛將第三具尸首重重摔在照壁前。尸體胸口的油紙包散開,霉變的餅屑沾上他織金云履,恍惚間與幼時在楚宮喂過的貍奴食盆重疊。
他廣袖下的手指掐進掌心,面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驚愕:“諸位這是……”
“昨夜貴府三名門客擅闖民宅行刺,被苦主當場反殺。”
趙千兩的親隨將青銅面甲掀到額頂:“按大秦律第七章第四條,尸首須由親屬認領——當然,若無人認領……”他靴尖踢了踢青竹擔架,玄鐵護脛撞出沉悶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