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的趙三郎感覺地面莫名安靜了許多。往日這個時辰,已該是第五批火藥爆破的節點。幾個機警的刑徒開始往暗渠方向挪動,卻被突然涌入的持弩甲士逼退回采掘面。
“奉詔查驗!擅動者誅三族!”
玄鐵甲衣碰撞的鏗鏘聲中,蒙衍踩著礦工們終生難見的鹿皮舄踏進廨舍。他左手托著的青銅詔板上,九枚錯金虎符映得王胥雙目刺痛——這代表可調動隴西郡全部戍軍,足有十七萬。
“公大夫王胥。”蒙衍的聲音像淬過冰的劍刃,“《效律》有云‘匿戶弗徭,貲二甲’,爾等虛報的十九丁口,可抵得上萬錢贖罪?”
倉曹掾強撐著擠出諂笑,正欲搬出預備好的“征發民夫”說辭,卻見對方隨從呈上的漆盒中,赫然躺著今晨剛送往邊市的牙行契書。
契尾朱砂印鑒未干,赫然寫著:“九月丁亥,輸波斯健奴三十至大月氏,易珊瑚三斛,折錢波斯舞姬五名,抵精壯奴二十……”
蒙衍的指尖撫過契書上“大夏行商支謙”的署名,突然改用雅言道:
“閣下既與塞琉古的‘紅海商會’有舊,可知海西諸國戰事未起之時,俾格米人、庫施人、努比亞人這等僬僥奴歷來最近的遠售報價?”
王胥的血液在聽到“僬僥奴”三字時幾乎徹底凝固。這些經由賽種和丁零商旅傳來的西方夷國情報,本該是絕密的跨國貿易網,此刻卻從帝國監察官口中平靜道出。
他膝行著想抱住巡察尉衣擺,卻被對方甩出的《黑冊》副本砸中面門。
“《廄苑律》規定,私販人口過百者車裂。”蒙衍俯身抽出王胥腰間玉璜,這枚雕著塞人圖騰的飾物,正是河西馬幫首領的信物,“但若供出丁零王庭在漠北的走私路線,或可保全族性命。“
山腰處的火器庫傳來爆炸聲,蒙衍的瞳孔微微收縮——這聲巨響并非來自火藥,而是李崇泰自暗道潛入礦洞,嘗試銷毀私鑄兵器的動靜。
他轉身對副官比了個手勢,立即有軍士抬進整套拷問的刑具:從專門對付貪官的“虎爪梳”到用來逼供西域暗樁的“駱駝釘”,每件都泛著洗刷不凈的黑褐色。
“給你半刻。”這名出身蒙侯府的六境高手將密賬卷軸拋在案上,“除了月氏、丁零的情報網外,寫出所有經手奴隸貿易的塞種中間人,特別是往來條枝與驪軒的船主。”
……
在礦井東南側的冶煉區,三十六座冶煉銅錫的高爐晝夜噴吐著青煙,每座爐膛外壁都嵌著工司規制的水力鼓風機,黃河支流引來的激流推動齒輪組,將風壓精準控制在“三寸水柱”的標準值。
巷道深處的趙三郎卻攥緊了褲襠里的青銅弩機。他注意到監工們的皮鞭聲稀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礦洞盡頭密集的甲胄撞擊聲。
幾個黥面刑徒交換眼神,暗渠排水口的潺潺水聲似乎突然變得清晰可聞。
“狗日的秦吏內訌了!”老役工啐了口血沫,用鶴嘴鋤和鋼釬撬開巖縫。他們“世代”相傳的暗語在巷道里低徊:“未時初刻,水閘轉輪。”
趙三郎摸向裝滿了尖銳礦石的藤筐,指尖傳來寒鐵箭矢般冰涼的觸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