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別人來做這云夢教的教主,縱然秋葵仍然心有不服而提出琴音相較,卻大概也不會這般使性。這該算自己榮幸還是不幸沈鳳鳴心中苦笑一聲,也不得不將手中之曲漸漸淡去。
秋葵是在后來才知曉,沈鳳鳴適才這一曲,正是湘夫人。昔年楚辭九歌,有湘君自不會沒有湘夫人,只是似乎所遇總是女子撫琴思君,是以湘君聞者眾而湘夫人識者稀,秋葵也只聽過她師父以“湘君”思人,何時又有男子對之回應“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縱然今日有人在她面前將這湘夫人辭盡付弦中,她卻偏偏不愿識得。
不過,秋葵究竟不是對這段琴音一無所感否則,從來對沈鳳鳴喊打喊殺的她竟然也一言不發地與他對面合了大半曲,事后回想,匪夷所思。那些卻是后話了。
沈鳳鳴收起心中幾分無奈,十指掠動,也將琴音急起,對抗秋葵的急怒之聲。
蘊含了魔音的琴曲已變得奇詭,聞之令人胸生漲悶。君黎集念于心,若虛之意游身而行,惑術之聲便弱,可料想在那魔音籠罩中心之二人,所受之力定更非同尋常。
也許,若不是你們之前曾有那樣不愉快之誤會,今日都該為找到一個知音之人而欣喜吧秋葵也好,沈鳳鳴也罷,孤獨而行終非己愿,這樣的相遇相較,原該在一段優雅和曲之后便行終結,又怎么變成這般疾風驟雨
離得近些的婁千杉也并未將耳塞起。現在的這曲怒濤,她雖不知其名卻也聽秋葵用過便是在百福樓要搶自己走時,對沈鳳鳴施用的。琤琤琴聲一記記如驚濤拍岸,打在耳中已是陣陣疼痛,可她猶自站著。縱然是魔音已注,急怒如濤,也不比那一曲百轉千回的湘君更刺痛人心。那在她看來脈脈含情的四目對視與雙琴合鳴他們二人的世界里何曾有旁人
此刻的他們,愈見專注,可她卻不覺得他們是在性命相搏。琴音如驚濤駭浪時,就連數丈之外眾人幾上的茶盞都發出震顫之聲。可在她眼里那是他們的相戲,唯有她無法加入其中。
孤執之念已為魔音所累,心跳隨那琴音如陣陣鼓擂,周身血脈便如茶盞受著巨震,婁千杉其實已是不支。那心為之燒血為之沸的魔音豈能給她喘息之機呢不知是真還是幻腦中混沌,呼吸已艱。可她還是不愿堵住耳朵。她搖搖晃晃地,要將他們的對決或是相戲之音聽個清楚,便如再多吸入一絲妒忌,也是種自殘之快。
也只有一個人在那樣的氣氛之中,會將目光注視在她身上。單無意大概是這場中最不關心沈鳳鳴與秋葵對琴的一個他所注視的,始終只有一個人,忽見她耳中有血流下,他面色一蒼,便失聲遙喊“千杉”
魔音渺渺,這樣一聲喊竟然如同被君山空風吸盡了音色,就連近在咫尺的單疾泉都未能聽聞。琤琤的琴聲好像已不是琴音本身了那怒濤嘩然之聲也像變成了虛無明明存在卻又被別的什么東西掩蓋了的虛無。
“千杉”,這兩個字,只存在于堵塞著的耳道的回音,只有自己聽得見。所有人都那般專注地看著那兩個操縱著琴弦的主角,好像這樣一場勝負真的對他們每個人都有多么重要。
可那些于他,又怎及得上那個搖搖欲倒的少女之萬一
婁千杉頭痛欲裂,恍然如心脈將斷,忽然神智卻一清明,萬般音色盡皆遠去。她一愣,才意識到有什么人捂住了自己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