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自后掩來,大概是因為鋪天魔音的掩蓋,來得竟毫無聲息。可她只這么稍稍一愣,就已知道身后的人是誰了。
她不知是否自己終是已熟悉了單無意那雙手的溫度,或是哪一些更小的細節。她無法在此刻與他對話接受或是拒絕的言語,都無法傳達,可至少那顆即將被怒濤扯碎的心卻有那么片刻,沉穩了下來。
見單無意忽然竄身而出,一旁的君黎也吃了一驚,擔心他有什么閃失,不及細想,跟了過去,至此卻見他這般捂著婁千杉的雙耳,意外之下,不好說什么,只站在一旁。
琴曲已變。怒濤音雖急,音域卻不廣,急促而攻上,魔音之力極銳,其中變化卻未必繁復,對沈鳳鳴來說,破解反易。旁人只見兩人似對琴激烈,可秋葵心中明亮,知道這一曲疾攻被他識破曲中關節,自己還是落在了下風。
她曲調一變,換了一曲西泠月。西泠月原是朱雀自禁城中要來,不是民間之譜,沈鳳鳴該是未曾聽過的。比之怒濤,此曲層疊繁復,若在諸層暗夾不同魔音,除非對方真的對樂音、對她的心思見微知著,否則,終是有哪一分要著了道。
秋葵纖手翻飛,琴弦之上,微挑、淺勾、輕揉,或是勁打、深按、疾掃,快中帶慢,緊中有馳,雖只十指一琴,卻如數琴并驅,主輔并行,那宮廷之奏中尚且需要多人方得完成之曲,竟就這樣在她一力之下鋪陳開來。卻也可惜此際天日朗朗。若是真的換作月意朦朧,恐怕聞者真要隨這曲子有一番別樣心境。
魔音卻絕不朦朧。秋葵此番反其道而行,將緩遲人心之音,藏于高亢之音中,卻將傷人之意蘊于低緩之聲里,似虛似實,主輔之間互相參差變換,交錯而行。
她倒并不期待這一曲就能傷了沈鳳鳴這樣的魔音,若有一定內力修為,該還是能強抗過去。可只要他無法在魔音之學上與自己相應,她便算出了一口氣。眾目雪亮,縱然不明說,沈鳳鳴這新教主的顏面可也要跌去一半的。
沈鳳鳴果然并沒有動許久許久,沒有再撥起弦來。秋葵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西泠月將月之若隱若現乃至盈虧升落之態勾畫得淋漓盡致,其繁復大概果然不是他所能駕馭企及的吧縱然適才破了怒濤之力,可他用以破音的調子卻也斷斷續續,幾不成曲。如今他閉著雙目,或許,是只能悄然用內力相抗
可他那一只右手卻仍然放在弦上,像是隨時都還可能還擊。西泠月行至酣處,愈見深澀,大部分人縱是聽不見,見到秋葵奏琴之態,也知此曲非同尋常。
忽然,淡淡的青琮一聲響,如一縷薄雪切入愈來愈濃的曲中月色。秋葵心神微微一震沈鳳鳴的手還是動了。
那手動得很慢,并不比適才破去怒濤時的斷斷續續快上幾分。可那般濃的十四弦琴之音卻還是像被沖淡了幾分,包括武陵侯等在內的諸多并未堵耳塞聽之人,緊張的面色竟都不自覺霽下幾分來,就如在已被魔音逼迫得漸趨稀薄的氣息之中又注入了幾分鮮活。
就連未識魔音者這次都明白過來,沈鳳鳴仿佛再次在消解秋葵的魔音。
秋葵面色漸蒼。縱然沈鳳鳴的曲子簡而慢,其繁復難企西泠月之一分,可對魔音的消解,卻竟一分不少。他像是很容易便分辨出她曲子里的虛實,那般緩緩而奏的琴曲,卻一一對應了她曲中所有隱蘊的魔音。而最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這一次他用以破解西泠月的音節并非不成曲調。那是泠音門也有所傳的一段十分簡單的琴曲天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