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躲在那后院棚子里,到了天快亮,我起了來,模模糊糊看到這院里另一頭還種了一小片菜,可那菜應該很久沒人割了,已經開始枯死。我便生了膽子,摸到屋里探看,果然這屋子根本沒人,若照那些菜來看,家里應空了很久了。
“我娘夜里沒休息好,傷勢反而重了,一時也走不得路,我們便歇在那屋里。那家里米面還有不少存余,床上被褥也都完好真不像是被遺棄的屋子。但我們也顧不得許多,有這些也省得出門了,一連幾日拿人家存糧度日,又將后院的菜刨出來,挑能用的煮來吃,將新菜籽撒在地里。十來天,我娘傷勢才有了好轉,但始終沒有左鄰右舍來問過一句。我們便思量長住在此了。
“但便是在我們已將那里當了自己家的時候,有一日午后,忽聽見外面巷子里有人高聲唱歌。起初我們也未當回事,外面也不是沒有高笑喧嘩的時候,有聲音也不奇。可那人唱到門外,忽然便推開門闖進來了。我們就坐在前堂里,登時嚇了一跳。
“那個人搖搖晃晃,好像喝醉了酒,我們望見了他,他還沒望見我們,只顧唱著歌,從天井里趔趄闖進來。我娘連忙帶我起身避到側墻陰影處,想堂中暗些,他酒醉之下,或許便注意不到兩側。果然這人一徑進了前堂,直對著那堂底的墻壁,唱一陣,喝一陣酒。他唱的是徽州鄉調,我只聽懂了兩句,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后來酒喝完了,他對著那面墻大哭,喊道兄弟兄弟我來看你了啊”
沈鳳鳴說到這里停了停,舉起面前酒杯,飲了一口。
“那個人就是徹骨。”他續道,“他哭的兄弟,是這屋子原本的主人。”
他再飲了一口。“后來得知這屋子的主人,自然也是黑竹的殺手,一個月前就死了,獨自做任務時失手,連個運回尸體的人都沒有。他可能也算不上黑竹多緊要的人物,但他救過徹骨的命,可惜徹骨因為有大任務在身,直到大半個月后的這天才回來鎮上。黑竹死個人是常事,自不會與大戶人家那樣,要哭上幾個月的靈,此時距離這人下葬已過去許久,這屋里再也沒人會想起過來,徹骨當然沒想到還會有別人也是喝得醉了,只顧了自己高歌痛哭。我和我娘一時也無處可躲,只能在一旁這么看著。
“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無意中動了一動。就忽然有那么一下,徹骨覺到了我們我那時根本看不清,他手里如何有了匕首,又如何整個人便近在咫尺,那動作,一瞬時就已不像個喝醉的人。我母親雖然身手也佳,但絕不能與一個殺手比快,她只來得及將我護在身后。
“徹骨以匕首指著我娘。那時我們還以為他是這屋子主人,我母親便與他告罪,說是惹了麻煩,受了傷,流離至此見無人,才暫借檐下居住,如是有擾,我們立時便走。我當時怕得很我沒見過如此鬼魅般出手,也沒聽過我母親這么緊張的語氣。而且近看他雙目通紅,一身酒氣,根本無有一點正常人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聽明白我娘的話,萬一撒起酒瘋來,我們豈非大是遭殃
“這徹骨還當真撒了瘋,一句話也不說,就將他匕首釘入那墻里,只差幾寸便碰著我頭發。我還未回過神,他口里卻又唱起了歌來,就好像就好像已沒將我們還當了存在,轉頭顧自走了。初時我們未敢便動,后來聽歌聲遠了,才知他真出門去了。
“我與我娘驚魂方定,思量是該離開此地,可見徹骨如此身手,已知此處不尋常,想到上回幾個無賴便能令得我們受了傷,若碰上一干似他這樣的,哪里能是對手便也不敢在白日里出門,只收拾了東西,等著天黑。
“可是天還未全黑,徹骨卻回來了,提了些食物來,放在桌上。他酒大概是醒了,見我們要走的樣子,便說外面不太平,既然是遇了麻煩,不如留在這里。還說這鎮子兇氣森森,外人尋常不敢來。我和我娘面面相覷,也不知他是何意思,我娘問他這鎮子上都是些什么人,他也不答,抬頭見那匕首還在墻上,便過去拔了來,放到桌上,說,鎮上大概也沒人會來這屋里。要是真有人來了,看到這匕首,也不敢為難我們。”
“徹骨那把匕首”夏琰聽到這里,開口道,“我聽說,當年他的匕首遺失了。那照你的意思,其實匕首是”
“遺失”沈鳳鳴哂笑,“沒有遺失。從那天起,匕首就一直在我這里。我也不知他是出于一種什么緣故,從沒與任何人提起過我們,當然也便只能說,匕首是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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