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那瓶酒已空了,沈鳳鳴便伸手將另一瓶倒了些在杯中,將目光望向那個被屋頂遮住的天,再次陷入回想。“徹骨死的時候,身體倒撞在我們那門上但門沒有開。他將身體擋住了門,不肯讓人進來。我娘的琴音也是在這個時候,失了控制。”
他飲去一杯,看著秋葵,“你應該能體會吧那種被壓抑的心魔一朝釋放,按捺不住從指尖琴弦涌出的夢魘感此前根本無法預知在哪一個瞬間,有哪一點心念的錯落,就會將之引發。而你甚至想象不到自己竟能用出這等心力你定不知道那天在湘水邊,有那么一瞬間,你甚至用到了一音四幻當年我母親,魔音失控之后,琴聲也如狂風疾雨,將鎮子那般席卷。那些人其實搬開徹骨的尸體就能進門,可在琴音止歇之前,他們始終沒進來我不知道是魔音之力太烈以至于他們無法行動,還是因恐懼而不敢進來。多半是二者兼有,因為我,當時就是這個動彈不得又恐懼至極的樣子。
“我知道發生了什么。我知道是徹骨的死叫我娘變得這樣。但心底里,我其實不懂。在其后的這么多年里,直到現在,我都還是沒辦法懂。分明徹骨對我母親沒有十分情意,他為什么不肯走,定要為了她去戰死分明我母親對徹骨也沒有情意,她為什么會因他的死,失了方寸,入了心魔
“可這答案,永遠也不會有了。我記不得琴音失控的時辰有多久,我娘直到琴弦盡斷后,才清醒過來但那時,她的心脈也已斷盡了。一個人用出比平日里高出十倍的心力,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愿。
“琴聲停了,我看見,門縫外的人還在,一時之間還無法就此闖入,但也蠢蠢欲動。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娘將死的這個當兒,我還有空注意這些。可能是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那天發生的事是真的。我直到那時候,還覺得不過是一場夢,畢竟所有的一切,我都理解不了,更左右不了。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怔怔愣愣地站在她身旁而已。
“琴聲停了,我娘伸手,將我耳里塞的一寸布襟扯出來,要與我說話我竟連這個都忘了,都要她來伸手拉扯。她說了好幾句。我當時幾乎什么都沒聽見,仿佛還在神游,只有后來想起來,每一句都日愈清楚。她要我牢牢記著云夢的祖訓,要我記著她教過我的那些話,要我別忘了自己是誰,然后,要我答應她,快走從后院立時就走。因為,再有片刻,那些人便會闖進來她要我發誓,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么樣的事,都要好好活著。
“她沒提一句別人,也沒提一句報仇,沒有說一句遺憾,也沒一個字不甘。她只舍不得我,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了。”
沈鳳鳴稍許抬了抬眼睛,恰對上了秋葵的目光。他的眼眶干燥著,仿佛那樣的往事也不會再泛得起他一點淺淚,反是秋葵的雙目似有螢火,忽見他抬頭,她忙將這點螢光強捺下去。即使沈鳳鳴沒有說,她也知道那日湘水之戰失控了的自己,終究是揭動了他心里的這層傷疤;而自己能逃得性命,也終究是因了他的這份舊痛。
沈鳳鳴自是瞧見。他卻也只淡然笑了笑。這世間最可珍貴之物,都要用最慘痛的代價換來他早就知道了。這大概就是母親當日一再要自己重復的那句祖訓之真義所謂圣血之記憶,終也只有如她當日要自己保證的先要活著才終于能有那么一天,等得到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