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矗不語,只是凝神看著鏡中的她。他的兩個女兒都出落得很美,而今日,妝紅下的衛楹一改平日里的輕柔寡淡,美得前所未有地濃烈,那感覺就好像是好像是將她素日藏在謹慎和恬雅之下的那些力量都翻活了出來,亮在了外面。
“如果你娘還在,她定不允我這樣做。”衛矗嘆息,“孫覺配不上你放眼整個江湖,都沒幾個人能配得上我衛家的女兒。”
外面有家丁提聲稟報,說是孫家的人已然從家中出發,少時便要到了。衛楹笑了笑,道“還是讓妝娘進來吧。別要一會兒誤了時辰。”
衛矗沒再說什么。這個女兒心里一直有另一番向往,他這個當父親的,早就曉得了。
天還沒亮,吹打奏樂之聲已經驚醒了半個臨安。新郎倌孫覺早也著了盛裝,帶人在衛府門口接迎自己的新娘子。衛楹卻已經看不見了紗緯遮擋了面龐,她只能瞧見腳下的那一小段。有人扶著她上了喜轎。她聽了一番循規蹈矩的唱說周折,身子一輕,轎子騰起,她知道,上路了。
衛家主送親的是二哥衛楓。孫衛二家雖然一個東一個西,但反正都在臨安城里,再遠遠不到哪去,就算要揚揚排場晃晃悠悠沿著四角都兜轉,也花不了多幾時辰。衛楹就在這一晃一蕩間感覺著自己的心也晃在一上一下間。這一輩子,與那個人總是無緣了這兩天她有時靜下來想著,自己本來也沒什么道理定要與夏君超有什么首尾才見了幾面啊,話才說了幾句啊,還不都是自己一個人時候的臆想,其實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都沒弄明白呢。只是那會兒偷聽他說了兩句話就莫名覺得他果敢、純良、俠義是自己喜歡的那種人,可現在回想,竟然都想不確是怎么句話了
在這個衛家,除了父親衛矗,沒有人知道她這個看似最為柔弱的四小姐心底里向往的竟是在這臨安城與這江湖已漸漸褪色的俠義是那個險惡卻也熱血的江湖。這些向往大概是源于從小在父親那聽到的那些故事吧她很少出門,可她就在那院墻之內,獨自癡迷于那些令人神往的江湖傳說,那些不知真假的俠士童話。夏琛與那些故事相比當然還差得很遠,可那是她第一次在這院墻里聽到擲地有聲的少年聲氣。那天,他是為他的父親來的。她不奢求一個如故事里的人物般的英雄,她只是感覺到了一樣的質氣與風骨除了她無可替代的父親,她從沒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
只是啊,她看了夏琛這么久,這個少年的眼睛,卻從沒有向她看一眼。她只有那么一次見過他眼里有和自己看見他時一樣的光,可那一次他看的是別人。
她已經想得很明白了他們不可能有將來。即使沒有孫家的這次求親,她也終會迫自己將他慢慢淡忘去。可即使沒有夏琛,她心所向往的東西卻從來沒有變她向往那個故事里的江湖,向往那樣的俠士英雄,如果已經再不能找到一個夏琛一樣的男子,那么就自己試著去做這樣一個人,跳出這個“四小姐”的身份,跳入那個江湖里去,尋一個“行俠仗義”甚至“揚名立萬”的機會她不確定,同父親對話的那天他到底懂了沒有反正她聽懂了父親的意思如果這江南還想回到那個和故事里一樣的江南,孫家和東水盟,都必須倒下,而她她嫁給誰都已經沒有分別,只除了她可以借這個機會,完成她自己和父親兩個人的心愿。
這也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現在,她已經離開家了。她和父親的愿望或許都很遙遠,可至少,她走出這一步了。只是,她覺得自己本應感到興奮才對,卻不知為何,竟有這么多忐忑。也許是父親的故事里只有英雄的果敢與勝利,卻從沒有講過他們付出了什么而她,到現在,才突然發現,她即將付出的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她捂住胸口。她有那么一瞬,真的害怕了。她只有十八歲,她經歷得太少太少了。她不能想象要與孫覺那樣一個紈绔子弟拜堂成親,要與他洞房花燭,要被人稱作“孫夫人”,而那些雖然乏味卻開懷無憂的閨中時光,那段雖然苦澀卻欲罷不能的一見傾心,將永不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