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竭力和脫力之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有肩頸邊似曾相識的氣息讓她恍惚覺得他或許是來接她了。即使那氣息那么源源不斷地涌入她的身體,那么十倍、百倍地想要補償她的虛脫,她還是覺得所有的心力都在那一聲嘶吼中消耗殆盡。她再沒有辦法聚起力氣,慢慢閉眼睛,疼痛和疲倦都感覺不到了,連神識都似要慢慢渙散。
陷入永遠的黑暗之前,她忽然聽到一聲啼哭。這聲音那么陌生,可不知為何,又好像相識已久。她竟然竟然從那么深的黑暗里睜開了眼睛來,眼前的現實里,夏琰正神情緊張地看著她。“依依”他似乎已經呼了她許久,此時才稍稍松下一口氣,“沒事了,沒事了,孩子很好,你聽見了嗎”
依依恢復了幾分神智,有點不大相信,她真的擁有了一個孩子,于是甚至連原本的將死也忘記了似的,定定地怔在那里。慢慢地,她才感覺到身體似乎有了些生的氣息,夏琰始終不敢松開注入真力的雙手,而這真力終于漸漸能在她身體里匯攏起來,變作一些溫暖。痛覺恢復了一些,但在邵家大姑娘將那個孩子洗干凈包好抱到她身邊時,她好像又忘記那些痛了。
夏琰抬頭看了看邵夫人。只要邵夫人不說依依已脫離險境,他總是不能松開這雙接續住她性命的手。但從他這頭看來,依依的情形似乎好了很多。她將一雙疲倦的眼望住那個小小的新生命,他竟從中看見她仿佛在極力渴望一個將來。
“是個男孩。”邵大姑娘輕聲告知她。
依依想應聲,但力氣還不夠。淚從她眼角滴下來,不過這一回,邵家姑娘相信,應該是歡喜的淚。
夏琰看了那個男孩一眼。他其實只是好奇朱雀的孩子會長得什么樣子,因為他從未見過舊容仍在時的朱雀。可剛生出來的孩子連眼睛都睜不開,根本看不出個模樣。他收回目光,只見依依也這般盯著那孩子看,不知她是否也是一樣的念頭,忽感好笑,便道“等過幾年,應該能看得出來了。”
依依聞言卻忽又悲痛,張了張嘴,用盡全力,也只是無聲動了動口。
“他要是能親眼看見該多好。”
夏琰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先休息,別想太多了。”
他無比希望朱雀能親眼看見的事,又何止這一件呢
邵宣也這當兒終于是趕回來了,不過留給他能做的也便只剩打打下手,拿些清水給依依喂一點。末了,邵夫人又是一套針法行完,依依血似乎止住了,痛楚也減輕了些,邵夫人抬頭向夏琰示意她應已沒有危險,他便收了勢,為她擦了擦汗,蓋緊被子。依依在極盡的疲憊中靜靜躺著,好像是睡著了。
他起身,待同邵宣也一道先避出外面,依依卻又突然睜開眼睛,勉強伸起一只手來,好像要留他。他重又坐下,關切“你感覺還好么”
依依眼中光亮閃動“道長”她此刻終于能發出些微薄的聲音來,“你的傷都好了嗎”
“我早就沒事了。”夏琰沒料她會先關心自己的傷,低頭道,“實是我愧對師父,也愧對你,這么久了,也沒能來見你一面。”
依依搖搖頭“今日能見到道長,我我心便放下了。我總疑心他們騙我,怕道長你也像朱大人一樣我疑心他們是怕我越發承受不住,便不告訴我”
一番話只說得夏琰越發深感負疚,只能不語。
依依休息了一下。“其實朱大人和你那時候遭人暗算,”她咬著唇,“邵大人同邵夫人在講的時候,我我偷偷聽見了幾句,大概也都知道。可便只有朱大人最后的樣子,誰也沒有看見。君黎道長,你告訴我,他最后走的時候,很痛苦嗎”
夏琰垂首,搖了搖頭“不痛苦。”
說不痛苦或許是假的。朱雀身負內傷,又中了一劍,怎可能絲毫不痛苦。只是他將一腔性命與期望都傾注在了他唯一的弟子身,而在那之后,最后那片刻,他突然想起來,還沒給他未出世的孩子起個名字,所以離去前的一剎那,心中或許想念的是依依和孩子,便也不曾記起那些痛。雖然說來殘,但“不痛苦”,這三個字,也不能全然算作騙人吧。
“那便好。”依依微微笑道,“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