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中午了。如若是為久別重回之后拜訪看望凌厲之故,他應該另尋一日,一早去往竹林登門。可他今天不是為了“看望”誰。他是為了了卻一個心愿。
一個若不了卻,就什么都無法繼續的心愿。
官道在他腳下漸漸轉為泥徑,而后轉為茵柔碧草,而后是漸高野蒿,而后是越冬春都不曾腐銷的厚厚落葉,即使連日不雨也永遠泥濘。再然后,便到了竹林了。與別處密林相較,竹林的地面沒有那么松軟,落枝或碎葉尚算稀疏,間還能看得見泥土,看得見每每從春日就拔地而出的新竹,若即若離地倚在它們高大而粗獷的老前輩身邊。
那間熟悉的小屋靜謐地立在夏君黎熟悉的這片林間。他站住了。正屋外頭的院里,凌厲陪五五坐著,好像是在指教他寫字。初夏的醺風與光日被萬千盎翠茂密割碎后才打在院中,變成一點錯落的影和蝕,似真似假,似實似幻,與往日不同的最多只是光和風的方向而已。
他的到來令兩個人都抬起了頭。“君黎”凌厲顯然沒掩住驚訝或多少,總也能稱是一點驚喜。五五已經彈起身倒也并不盡數是為他來高興,還有一半是為有個借口今日不必再苦練握筆聚神。似乎是怕這救星轉身跑掉,他大聲招呼“你怎么來了方才我爹還在說,你這趟回來臨安,不曉得記不記得起來我們這坐一坐”
可夏君黎沒有動。他站在院門口,稍許變形的影子擋住了五五的面龐。
凌厲笑容微斂,站起身來“有事找我”
夏君黎點了點頭。
屋中的蘇扶風和韓姑娘都聞聲出了來,原都是笑臉相迎,卻見此間氣氛似乎竟有點肅殺,不覺都收斂了容色。夏君黎還是向幾人都行了禮,道了許久未見之語。蘇扶風于此不免笑道“也沒有許久。那晚沈鳳鳴同秋姑娘大婚,還有前幾日送夏莊主出城,我可都見到你了,只是你恐怕沒顧得朝我們看一眼。”
如此寒暄幾句,她還是很快意識到什么。“五五,我們先進去吧。”她向韓姑娘也使了個眼色。
五五還待不愿,韓姑娘亦道“先進去吧,我們先燒水沏茶去,等你爹同君黎公子說完要緊事,自然便進來喝茶了。”
五五只好跟著進屋去了。蘇扶風在臨進門之前回望了兩人一眼,原期與夏君黎再稍作對視,能看出他今日究竟所來為何,可夏君黎一雙眼此時已只落在凌厲身,她沒覓著機會。
她有點忐忑。雖說她一直覺得凌厲從未對不起夏君黎,即使還有當日青龍谷相助過拓跋孤的隔閡,對君黎卻當然是恩大于仇雖說夏君黎也確實對他們如舊溫和有禮,她想象不出他這樣的人能懷著什么惡意她還是壓不住忐忑。忽閃未明的日光在他身后,好似他回京那夜的半掛弦也曾從他身后發出冷光,襯得他的表情同那晚一般無二地晦暗不清。她沒有多說,轉身回屋去了。也許是錯覺。她心里想著。他或許只是想多知道一些朱雀同青龍教的宿怨舊事,而凌厲是他唯一可以問的人。
院中再無他人時,夏君黎沒有忘記向凌厲解釋“前幾日時機不佳,雖然有照面,卻都沒來拜見,是我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