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喝著那碗熱水,明白這俞婉如是在向自己訴苦,便問道:“難道縣太爺不管嗎?”“女子沒名分,本就是歷來的規矩,到縣太爺那里也是這樣。婉如也只能嘆息妮兒命苦,只愿拉扯她長大,將來能夠找個好婆家。”說罷,眼淚又落下來。
楊帆嘆息一聲,不經意間將兩錠銀子放在桌上,靠著碗,從俞婉如的角度看不見。“飯就不吃了,我還有事要辦。等你們族叔來,就說我已經走了便是。”
“這……這如何使得,二爺若是知曉我還沒款待爵爺,一定會埋怨的。”俞婉如以為楊帆嫌棄沒什么吃食,便道:“爵爺且安心坐著,婉如這就到鎮上買些酒菜回來款待爵爺。”
楊帆推辭道:“真不必了。你們好好生活下去,才是對我最好的報答。告辭了,我們來日再見。”楊帆不做逗留,翻上馬便揚長而去。俞婉如坐在凳子上,嘆息道:“命苦,連款待恩人都沒有吃食。”
她拿起桌上的水碗,忽的看到兩錠銀子。這眼淚又簌簌地流下來。有些人,注定一輩子是過客,怎么留都是留不住的。
楊帆真的走了,他到了小鎮上,喝了點酒,坐在窗口發呆。他總想著自己能夠就這樣安穩,每天就這樣坐上半天。喝酒、發呆,然后看著街角的某處風景。從去年入京,到今年冬南下,整整一年了。一年里,經過戰爭,登過朝堂,營過商鋪,在很多人眼里,這個靠戰功得來的爵爺,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
你要做武將,那就好好在沙場,別來攪渾官場的潛秩序;你要入仕,那便一步步來,先過了春闈再說,別去干那些下賤的工商業;你要經商,那邊別老頂著凌河伯的帽子,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和天橋八家作對。這是多年來,官與商互利互惠形成的默契。
然而楊帆的出現,改變了這個已經達成了默契,慢慢腐化的官商圈子。所以每個人都是這么想,你楊帆不讓我好過,那你也別想好過。這就是利益矛盾化之后,帶來的仇視。楊帆不在意,他更想回到十三山,回到那個只有幾千人的山頭,有出生入死過的弟兄,也沒有這官場上的爾虞我詐。
他不相信李道、孫承宗把兩個兔崽子派到自己身邊,就是單純抱著見世面的態度。見世面哪里不能見,非得跟著一個眼中釘,去海上折騰?他也不相信這董其昌,真的是為了那三萬難民,賣了字畫,都要送到松江府八千石白米。
但是,他不能因為這些目的不純的舉動,便懷疑,便指責,便否定。有時候,目的不純,得到的結果若是皆大歡喜,那他楊帆又有何理由來拒絕呢?人心復雜,誰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棋盤里的一顆棋子,然而每個先知先覺的棋子,都想著如何布下自己的棋子,來穩住自己的地位。
紛擾便由此誕生。殺戮或許是看得見的血腥,但這樣的暗斗,往往兵不血刃,家破人亡卻在一夜間。楊帆以前喜歡玩一款dota的游戲,卻很不喜歡一個英雄,便是炸彈人,那是一個工于心計的英雄。
現在,他似乎也被那些京師的人同化了,很難往簡單的地方想。蘇先生死的時候,便說過,江湖很簡單,恩怨情仇,只在手起刀落間。然而這官場,看不見的是刀光劍影,但你永遠也不知道,那柄能夠致死的匕首從何處來,你需要做的,便是不給別人任何傷害你的機會,還有……變強。
楊帆喝完杯中的酒,丟下銀子。松江府變得有些暖和了,楊帆敞開了大衣,牽著馬緩緩離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