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轉移,偏西斜灑。
惠能臉泛圣光,雙目收斂,雙掌合十,慨嘆道:“阿彌陀佛。欲得一如,但諸佛與眾生一時放下,則無了無不了。惠見師兄,已經過去十五年了,連上座神秀師兄當年都已放下了,時至今日難道你還是未能放下嗎?”他的聲音有若空谷清靈,使人打從心底里感到安詳寧逸,好象世上再不存在丑惡的事物。
惠見眉頭大皺,冷然道:“十五年和一瞬間,有差別嗎?”
惠能若無其事地道:“既然沒有差別,師兄為何今日一定要留下貧僧呢?”
惠見沒有直接回答,卻是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緩和很多,道:“佛說,放下,就是自在。既然師弟已然放下,晉入大自在法境,為何不把衣缽交還給上座神秀師兄或普寂師侄呢?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此舉于師弟、于禪宗皆是功德無量。”
自神秀入住神都,御封國師之后,便由其大弟子普寂上座擔任少林寺主持方丈,乃是佛門北宗之首。
清風徐來,樹枝輕輕搖曳。
原本非常濃重而奇異的壓抑氣氛在這一刻稍稍有所緩解下來,其玄異之處只有當局身受者方可明白。
惠能凝視他好半晌后,雙目射出深邃不可測窺充滿智慧的異芒,淡然一笑,徐徐道:“爾等不為佛法而來,卻往衣缽而取。衣缽之爭,非是風起生波,終究還是仁者心動,如心動則人妄動。執之失度,乃入岔道。何如放之自然,體無去住?”
惠見從鼻孔噴出一聲悶哼,沉聲道:“一個盜竊之賊,一個文盲農夫,還配在我等面前論佛講禪?禪門之神異奧妙,你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能識?”
惠能不溫不火,慢條斯理的道:“萬物皆無相,眾生亦如空。當年佛祖釋迦牟尼乃王子之身,舍富貴而求道,今日小僧雖是文盲庶民,卻注重以頓悟修禪,反觀自照,明心見性,若見如來。三千世界,道路有懸殊,佛果無分別。”
惠見雙目生火,右手伸起,指向惠能,暴喝道:“惠能你真是大膽,竟然大言不慚地還敢和佛祖相提并論?”
惠能古井不波,平靜地道:“一切皆為虛妄。佛是自然,佛在心中。”
惠見不耐煩地挑了挑眉,雙目露出如刀寒光,厲聲道:“不要以為我和當年惠明一樣好糊弄,受你幾句言語蠱惑便放你一馬。大道無門,虛空絕路,今日我集結少林無休、無了、無相、無念四大金剛羅漢前來,誓要奪回衣缽。你若是仍然迷途不悟、頑固不化,那么就別怪師兄手下無情。”
封弋與李無憂聽得你眼望我眼。
惠能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容包慈祥的道:“迷來經累芻,悟則剎那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惠見臉上盡是輕蔑不屑之色,不再多說廢話,沉聲喝道:“布陣!”
四大金剛羅漢年紀均在四十歲左右,一派安詳自得,雖然高矮不一,卻身型修長健壯,臉相莊嚴肅穆,胸前各掛一串粗大佛珠,他們各站方位令人在視覺上絲毫不感突兀,有如融渾進廣闊廟場的空間去,實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概,圓滿無瑕,無隙可尋。
待聽到惠見一聲令下,他們雙目猛睜,精芒劇盛,立時同喧佛號,雖聲調各異,卻有如暮鼓晨鐘,震蕩廟場,為即將來臨的決戰倍添神秘和超塵絕俗的氣氛。
看到這些仙佛級別的高僧動武,封弋與李無憂頓時生出異樣的感覺。
佛號過后,五人身動,動如雷霆,暗含無量氣勁的“大悲三界”掌印如江河暴漲地狂涌而出,然后有若從山巔高處俯瀉的淵川河谷,越過近三丈的空間,從四方八面往中心之處的惠能,廣漠無邊的攻去。
惠見與四大金剛羅漢擺明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威凌天下之勢,務必于數招內與惠能分出勝負,免去應付惠能出人意表、層出不窮的“大色空術”。
相傳達摩祖師在嵩山西麓五乳峰的中峰上部、離絕頂不遠的一孔天然石洞中面壁九年,在修性坐禪的同時,領悟并開創了少林七十二絕技。其中,最為聞名于世、最為出神入化的絕頂秘術當屬“大日光術”、“大輪回術”、“大色空術”。
而火輪神掌、大悲三界掌都只是“大輪回術”的其中一種功法。
氣墻為方,掌影為圓。方為回,圓為輪。生為陽,死為陰。
天地三界,六道輪回,陰陽應象。
從無而來,歸往無處。
一時殺氣漫空,無孔不入、無隙不至。
衣袂拂動之聲與勁氣破空之聲同時傳來。
圍攻戰全面展開。
惠能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神色從容自然,傲立如山如岳,雖沒有擺出任何迎戰的架式勢子,可是不露絲毫破綻。
他環身的佛光卻隨著腳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就像與天地渾成一體,自己則成為宇宙核心,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身周五大佛門強者心內的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有遺漏。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
于一切相,離一切相,即是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