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背著手,慢慢的走在前面,雪白的浪花沖到他的腳下,沒過他的腳面,隨即又退了回去。孫紹彎腰撿起一個白色的貝殼,捏在手里仔細端詳著,過了片刻,嘆了一聲,隨手又扔回海里。
“阿猘最喜歡白色的貝殼。”
拱著手跟在后面的孫登緊閉著嘴唇,一聲不吭。孫紹在懷念他的兒子,可是他的父親孫權呢,他在干什么?他也許在疼愛孫慮,就象孫慮出生前疼愛他一樣。那時候,孫權經常帶著他在府里的走廊上散步,聽他背書,聽他講聽來的各種趣事。他記得他從周玉那兒聽說孫紹在讀山海經,轉告給父親時,父親聽得十分入神,笑容十分親切。
然后,這一切都遠去了,他開始只不過不再是孫權唯一的兒子,現在卻已經不再是孫權最疼愛的兒子,這中間的區別只有他自己分得清楚。十四歲了,他已經成年了。
回到建鄴,他還有什么?聽說徐夫人要回吳國了,可能還要做王后,然后孫登知道,徐夫人再也不可能成為孫權的至愛了,她既然已經從孫權的心里退了出去,就不可能再回來。她現在之所以能回來,只不過是孫權面對亡國的壓力,不得已的決定。
他的父親孫權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為了生存下去,他什么都干得出來。
“子高,你回去之后,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比較難。”孫紹有些歉意的說道:“當初把你扣下,也許就是個錯誤,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孫登張了張嘴,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兄長,這也是天意,天意是不能違抗的。”
“唉,天意,我倒希望真有天意,阿猘如果真能化險為夷,那該多好啊。”孫紹垂下頭,慢慢的在前面走著。孫登拱著手,小心的在后面跟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雖然感覺不到有多熱情,可是卻有一份很溫馨的感覺蕩漾在孫登的心頭。恍惚之間,他好象又回到了車騎將軍府,在他前面的不是從兄孫紹,而是父親孫權。這一剎那的錯覺讓孫登心痛如絞,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幾轉,沿著被海風吹得粗糙了不少的臉龐滴落在海灘上,很快就被浪頭沖走,不留一絲痕跡。
“兄長,這幾天怎么沒看到嫂嫂?”孫登掩飾的問道。
“她恨我心狠,為了兩個郡就不為阿猘報仇。”孫紹看著遠處的海平面,嘴角忽然挑了挑:“子高,是不是做父親的總是心狠一點,沒有母親那么毫無保留的為兒女著想?”
孫登愣了一下,過了好久才輕聲道:“也許吧。”
“這么說,我沒見過父親,也許是個幸事。”孫紹搖搖頭,嘆惜了一聲,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那猶豫的神色落在孫登的眼里,卻充滿了說不清的落寞味道。他突然有些沖動,趕上一步,走到孫紹的面前,直視著孫紹的眼睛:“大兄,我以后還能見你嗎?”
“你想見我?”孫紹無聲的笑了笑,讓開了孫登的眼神:“我覺得你應該恨我才對,因為我,你才和你父親生份了,為什么還想見我?”
“我就想問問。”孫登有些緊張的握著自己的手:“不管怎么說,我們都姓孫,是不是?”
“都姓孫?”孫紹用力的嘆了一口氣:“只怕你以后就不這么想了。你父親也跟我說過這句話,可是現在你看,我們都成仇人了。他大概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不是他。”孫登脫口而出,拉著孫紹的手,眼神中充滿了企求:“大兄,我們以后不為敵,行不行?”
孫紹有些奇怪的打量著孫登,眼角慢慢的綻放出笑容,一直很陰郁的臉漸漸的變得陽光起來,充滿了溫暖,讓孫登陰霾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好了起來,好象滿天的烏云裂開了一道縫,久違的陽光重新照滿大地。他緊張的看著孫紹,希望從他口中得到自己期望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