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您不答應,我便只好先滅源氏一族。”
他落筆的動作猛然一頓:“你在威脅我?”
“這是他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所以……用什么辦法,我都必須要將源氏延續下來,但這也不是我一廂情愿就能做到的事。可源氏留下來,終究是有顧慮……”
“你知道些什么?為何認定源氏在與八岐大蛇一戰后必然會衰亡?”源賴光的聲音帶著冰涼的冷意。
“那并非凡人與八岐大蛇一戰,而是神明之戰。神明之戰,焉有凡人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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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答應!別答應!這樣無恥的要求,你還希望她答應你?得了吧,你不過是是因為那無處安放的愧疚……”
事出突然,舊神也愣了一下,但并沒有移開眼神。
“我以為你消失了,浮世。”我看向了聲音來源處。
在舊神的身后,那里不知何時露出了墨綠,似是要將其拖入進周圍的綠色之中。粘稠的墨綠色從他的頭頂吞噬著,與周圍融為一體,他伸出了蒼白的手臂,不斷地揮動著,想要從那團粘稠的墨綠色中逃脫。那張記憶中熟知的、如我一般的臉龐,現在也被墨綠侵蝕得只剩下一半。
“終于……終于再次見到了您……這種時候,我怎么可能會安心被您吞噬?”他僅有的一只眼睛流著淚哀求,“求您……求您不要現在把我吞噬,至少讓我擁抱您……觸摸到您……我的神明大人……”
“閉嘴。”舊神神色冷然,“神格只是束縛她的東西,能被吞噬已然是對你的仁慈。”
“束縛?如果千年前沒有神格,沒有我,她根本活不到現在!就算我是被天照制作出來,她也對我傾注了無限的愛意和包容,不是你這種連出來看一眼都不敢的……”
“愛意?”我打斷了浮世的話。
“沒錯啊!”他欣喜地說,“被您那顆心緊緊包裹著,無論是什么話語,都被我所聽到,被我所知……哪怕是八岐大蛇,是須佐之男,都未必有我這么了解您。孤寂的心,無法言說的秘密……可另一個道貌岸然的我,卻從不向您訴說這樣的欲求。我是最愛您的存在,最了解您的存在。您向我傾訴的愛意,我想要好好地回應您。”
“但是。”我看著他說,“我從沒有想過,神格會擁有自己的生命。”
“什……”
“那時只是單純地在回應天照罷了,甚至是在討好——為了查明伊邪那岐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說謊!您在說謊!”他蒼白的手臂垂了下來,“不……不……我記得您的心……柔軟溫熱,宛若泡在溫泉之中……那份愛意……”
“……”
“就算是那樣……就算是那樣……”那無助又絕望的眼神,是從另一個他身上看不到的,“原來是這樣嗎……那份愛意……僅是對那顆心的嗎?我卻誤以為……我卻誤以為……”
“你……想活下來嗎?”
“阿豐?”舊神開口了。
“我明白,舊神。神格不能留——屬于這個世界的一切,舊神都要歸還。我只是……”
“……又對不該產生憐憫之物產生憐憫。”舊神語氣里有太多無奈。
“不需要。”浮世放棄了抵抗,從而不再掙扎,那只與我相似的紅眸再無光彩,“他提醒過我……他愿意為這份虛假之愛不計較一切,可我卻還想要得到回報,希望你回到高天原……”
他一面說著,一面慢慢地倒在了粘稠的墨綠之中。
我走過去,只得蹲下來后,伸手在那堆粘稠中摸索。
“阿豐——”
“何為神跡?何為神明?神明為何而存在?最初全知全能的神明因何皆化為萬物而存在?我沒有要原諒高天原,原諒這個世界的打算,但也不希望出云國舊神就此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
我摸到了他的手臂,冰涼又黏膩,接著是肩膀,脖子:“更何況,如果真的以源稚紫的身份繼續著這往后的故事,我希望還有人知道出云國舊神。”
浮世從粘稠的墨綠中浮現,粘稠之物從他身上不斷掉落,他也從而蘇醒,那雙與我相似的紅眸中,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我的臉上:“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