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華是一個胖子,一個頗有才氣的胖子。
他肥碩的臉頰可愛、憨厚,那雙偶爾閃過狡黠目光的小眼睛透露出他其實并非純良、不諳世事,反而是帶著幾分特有的機靈,就這么一個人在隱山學院文雜堂眾多學生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不然也不可能剛進院中讀書,便得到助教的資格。
但是可惜的是他家世實在平常,所以雖然當上助教,然而那些熾手可熱又或者說是油水很多、前途很好的職位基本上是跟他無緣的,他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所以當被告知要他去“協助”一位年紀很大卻毫無聲名在外的耆老時,他其實并不意外,只是略微有點失落,所謂的“協助”說簡單點就是平日里打打雜,跑跑腿,類似文秘一樣的職能。
而“年紀大”和“無聲名”這兩個詞結合起來用在一位隱山學院的老師先生身上,其實就意味著歸隱,后半輩子都會老老實實呆在隱山的一處陰冷山洞中,孤獨的做著常人看不懂的研究。然后,最后,毫無聲息的老去、死去。
跟著這樣的先生,注定不會有成就,所以這樣看似美麗但其實形如雞肋的差事才會輪到谷華的頭上。
谷華就這樣帶著淡淡的失落,開始負責“協助”那位姓白的老先生,那位白老先生真的很老很老了,以至于谷華常常擔心他突然哪天就會死去,而且在學院里幾乎都沒什么人知道文雜堂里還藏著這樣一位年邁的先生,若說他手上還有的唯一一點權力,那便是隱山學院的書閣全權由他來打理。
書閣便是用來放書的,很多很多書,新的舊的,全的殘的,多到那位白老先生都不知道這書閣之內到底有多少藏書,但是有那么多書又有什么用呢?學院的一切事務自然不可能翻兩本書就能解決。都說書閣是個“清水衙門”,但在谷華看來,這書閣之中只怕連“水”都沒有......
白老先生每日里也不管俗務,只喜在書閣二樓的窗前自己跟自己下棋,擺弄著他收藏的那些數不清的棋譜,他沒有公開授課,亦沒有私下的研究,也沒有聽說過他有收過內門弟子。總之這位白老先生是一個孤苦無依的怪人。
干到第四個月的時候,當初一起被分到白老先生身邊的六個人,就跑得只剩下兩個人了,其中的一個是谷華的師弟,那是個癡傻的老實人,至于另外一個便是谷華這個胖子了,他自然也是想走的,可惜沒有這個門路,再加上每次看到白老先生孤零零下棋的身影,都覺得他有些可憐,所以就算是谷華心中多有抱怨,但是一應大小事務,他還是辦得及其認真負責,從來不敢有半點馬虎。
他對白老先生也是盡心盡力,尊敬有加,他總認為雖然這位老先生從沒給自己帶來什么實質性的好處,但是也從沒為難過自己,哪怕只是出于對于年長者的尊敬,自己也應該多多盡些心力。
然而好景不長,谷華最終還是沒能經受住一個關系頗好的師兄的誘惑,偷偷從書閣中拿出幾本難得的孤本委托師兄去賣。卻不想,東窗事發,被那個師兄賣得一干二凈,他被捉進了執法院中關了起來,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沒幾日就要被強行逐出學院。
谷華五雷轟頂,茫然無措,完全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自己的父母親人......
然而就在這時,那位從來沒有為某事發表過自己意見的白老先生,居然讓自己那個癡傻的學弟去執法院中帶了句話,直至今日他仍記得那日執法院中,那些執事們嘲諷的笑聲以及執法院院判所說的那些冷漠言語,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事滑稽得很,簡直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當天下午院長唯一的親傳弟子,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地位超然的易師兄居然親自來執法院中將他接出,并非常嚴肅的傳達了院長大人的意思——谷華無罪,孤本已被尋回,那個陷害谷華的師兄被逐出院門,永不錄用,執法院懲戒不當,令其自省等等。
這一條條院令直接將執法院中的所有人包括谷華自己劈得是外焦里嫩,惶恐不安。
谷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還真的是白老先生先前遞過來的那句話起了作用?不過再想起白老先生平日里那副不通世事的樣子,他又馬上否認了自己的猜想。
......
當谷華再見到白老先生的時候,老先生只是淡淡說了句“下不為例”便再無他話。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谷華被允許作為白老先生的近侍,處理他私人的一些日常事宜。
漸漸的,谷華發現事情似乎正朝著自己最不敢相信的那個方向發展著,而白老先生也絕對不是表面上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