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支狩真眼中閃過一絲悵然。那個時候,對方被粗重的鐵鏈拴在菜窖里,眼珠子像發綠光。可不鎖不行,他會亂咬,會抓狂,而寨里的娃一見他便哭,大些的沖他扔石子、吐唾沫
“也是半夜”黑影低聲道,嘶啞的聲音含著從未有過的柔和。也是半夜,支狩真偷偷溜進菜窖,盯著他瞧。他狠狠吼,露爪牙,可那個瘦小的娃子就是嚇不走。
后來他累了,兩個人相互盯著著,也不說話。再后來,他居然就那樣睡著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人跟前睡著。
“其實,我也不曉得為啥不怕。”支狩真搖頭笑了。一陣山風呼地刮來,卷起柏樹枯葉,嘩啦嘩啦灑下來。
“俺不會跟你一起走。”黑影又沉默了很久,突兀說道。
“你說什么”支狩真失聲道。
“俺不會跟你一起走。你們人的日子,俺過不慣。再說,俺要纏住巴雷,俺走不掉的。”
“不走你會死這不是我們說好的”
幽黑的天色下,兩雙眼睛默默盯視,恍惚又回到多年前冰冷而黑暗的菜窖里。
“俺決定了。”黑影的聲音重新變得冷厲。天光倏然一暗,濃重的云層覆蓋夜空,圓月消失,四下里一片模糊難辨。
“爹的恩情你已經報答了這些年要不是有你,我早撐不下去了”支狩真急切伸手,去抓黑影。
突然,兩人同時回頭,沖向圍欄。
遙遙望去,一個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崖淵深處的羊腸山徑上,攀藤爬巖,縱跳如飛,銅鈴大的黃色瞳孔閃爍著兇殘的光。
“馬化比俺們估計的還要快。沒空扯了,準備動手”黑影喝道,“下面那幾個龜兒子,俺來干死”
“我自己可以。”支狩真斷然道,“可你必須跟我一起走,不然”
“那俺做俺的。”不等支狩真說完,黑影躍下哨崗,飛掠而去。
山風迎面撲來,凜冽如刀,黑影奔跑的姿態如一匹狂野的狼。
自己是在報答支野的恩情黑影齜露白牙,笑得桀驁,狂風中揚起蓬亂的頭發。
風波如驚,樹影狂舞。支狩真脫掉皮裘,扔下懸崖,徐徐抽出袖中的匕首。
其實不是。不是為支野,更不是為什么巫族大計。黑影越奔越快,一只只小竹筒從懷里甩出,灌滿的深褐色桐油四處拋灑。
“砰”支狩真掀起屋頂隔板,解開袴褲,一股黃尿飛流直下。下面傳來醉醺醺的喝罵聲,一個巫族大漢跌跌撞撞地抓住竹梯,沖了上來。
山風愈發狂烈,猶如一波高過一波的重重怒濤。黑影逆風而奔,重重樹影從兩旁飛速倒退。
那到底是為了什么黑影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雙盯著他的眼睛,關切又擔憂,膽怯又勇敢的眼睛。
劍光如雪,鮮血飛濺,巫族大漢捂著喉嚨,一頭栽倒在圍欄上。
黑影從懷里掏出不盡木的火折子,迎風一晃,火焰亮起。
夜色中破開一道眩亮的弧線,劍光疾刺,姿態舒展,另一個爬上屋頂的大漢猝不及防,頹然倒下,鮮血從心臟迸濺。
黑影狂笑,拼勁全力把火折子遠遠扔出去。
只因為,在那么孤獨的寨子里,還有一個和他同樣孤獨的人。只因為,在一個個孤獨又沉默的深夜里,兩雙對視的眼睛,是彼此唯一的光。
“轟”火光沖天,燃燒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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