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口味?”姚誠又一頭霧水地審視著桌上的菜,“都很清淡啊。”
“好吃好吃啦,”小羽敷衍道,“我再試試這道酸辣土豆絲。”
“醋放多了呢,”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說。不是姚誠那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是個身材高大矯健的男人。“鋼筋鐵骨”這個詞就是為他發明的,卻也只涵蓋了堅固的外殼,不足以形容此人流淌在一舉一動中的銳利美,以及內里那種移山倒海、橫掃千軍的力量。
丑嗎?按世俗的眼光不能算漂亮吧,尤其是那副三瓣唇。可力量之對于小羽便如金錢之對于追求物質享受的那些女孩,有美化男人的作用。更妙的是,男人的神情單純質樸,不是小羽討厭的油滑大叔。
“不要這么挑吧,”小羽聽自己說。這回倒是個二十出頭的女聲,且聲音有些熟悉。
男人沒說話,顯然不是個挑食的人,吃飯像軍人一樣迅速認真。將自己盤子里的飯菜都扒拉干凈后,抬頭沖小羽說:“就留在修羅,不回去了好嗎?我收你做干妹妹,我的國家你愛去哪兒去哪兒,看好了誰就嫁給誰,那人要不同意我打斷他的腿。你的性格和我們族人一樣,怎么可能受得了寺廟里的寂寞?話說你那位和尚師父有什么好的?上次你也看到啦,他根本打不過我。”
“我就覺得他好!”小羽瞪著眼睛說,“誰說寺廟里寂寞了?有他在旁邊,天天都好玩。你都活了那么久了,他才二十多歲,終有一天會比你厲害。”
其實對面男人的話也都是為了小羽好,聽她這么數落他,倒也不介意。只是一激動下,小羽的筷子掉到地上,她附身去撿。再直起身來時,發現面前坐的還是姚誠。
“土豆絲好吃嗎?”姚誠緊張地問。
“我不挑食的啦,”小羽說,“醋放多了也沒關系。”
“醋放多了嗎?”姚誠用筷子夾起幾根嘗了嘗,“我覺得,還好啊。”
修羅,小羽心想,修羅不是錚引和大魅羽的家鄉嗎?鐵塔一樣的男人是誰?聽口氣像修羅的帝王,小時候陌巖同錚引夫婦有時會聊起修羅的事,但那時她太小,不記得他們都說過什么了……三瓣唇,怎么會有人長三瓣唇呢?多半是因為她剛才諷刺姚誠是兔子,才會夢見長三瓣唇的人。
至于那位“和尚師父”,會不會與肥果、陸錦的師父是同一人?肥果是男人,第二個夢里是女人,可見夢這種東西當不得真啦。
“喂,是不是不合胃口啊?”對面的姚誠沮喪地問,“看你吃得心不在焉。”
小羽抬手去夾第三道菜,口蘑燴豆腐。這回倒沒做白日夢,也許是因為陌巖喜歡蘑菇,她吃了幾口便想起白鵝甸樵堎巷那套平房里的八仙桌。平日是杵在一張細長桌下靠墻擺放的,只露出半張桌面,她和陌巖在那上面吃飯、做功課,來客人時才移到廳中央。腳底的地面鋪著高低不平的磚石,頭頂也沒有什么水晶吊燈,一只大黃燈泡上倒扣著個碗狀的燈罩。
白鵝甸的夜晚不算特別靜,能聽到鄰居家狗叫及遠處街道上駛過的汽車聲。然而那時的她是在生活,此刻的她只是活著。每個人的一生都是這樣度過的嗎?在出生后的頭幾年對自己的生活狀態不僅沒有決定權,甚至壓根兒都意識不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貓貓狗狗、花花草草強不了多少。
然而那時卻是畢生中最富有的年代。富有,并非指的物質生活,是擁有最多長輩最多關懷的年月。時間比成年后流淌得要慢,每日都在無意識中揮霍屬于自己的精神和情感財富。等終于整明白自己是誰、來人世間干什么的時候;等終于有了決定權,不僅能自主甚至還能影響到他人的時候,接踵而至的卻是親人們一個個地離去。
“合不合胃口有什么關系?”小羽嘴里說著嚼著,手中筷子不停,“重要的是你想讓我吃飯,而我現在已經吃了,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