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邊坐下,從第一道題看起。“頭幾道都做得很對啊。第六題嘛,你看是這樣……”
他指著書稿同我講解,我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的側影。我不相信他只是一個花匠。他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鄉土,有時會說些愣頭青風格的話,但我認為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不是云層之上的險峰,而是每個人腳下的大地,既能成就萬物也不在意藏污納垢。
“隴艮,你覺得我臟嗎?”不知為何,這句話沒經大腦就脫口而出。
他聽到后一愣,上下掃了我一眼,“不臟啊,你很干凈,除了鞋。”隨后像是意識到我在問什么,他合上書稿,問:“夫人做過什么虧心事、害人的事嗎?”
我明確地搖了搖頭。我這些年的經歷很簡單。
“既然如此,就是干凈的人啊。但凡生而為人都免不了被命運踩上幾腳的。被踩不會變臟,主動去踩別人的,才臟。”
我的眼眶有些刺痛。也許這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吧?不單是因為他愛笑。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有自己存在的價值,都值得被尊重。我還記得他說過——每個人都應該經常停下來,為自己的人生做做規劃。因為如果你沒有自己的計劃,你很容易就成了別人計劃的一部分。而別人的計劃,通常不是為了你而定的。
所以我才開始跟著他學習。并不在于學的東西有沒有用,是我在強迫自己將時間和精力花在我自己身上,而不是日復一日地等著某個人的臨幸,做大樹身上的寄生藤。
“夫人,我下午就要離開了,”他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
“離開?去哪里?”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帶我一起走吧!
他望著前方的野草,像是下定決心同我說實話:“不瞞夫人,我是出家人,來你這里干活主要是為了尋找我師弟。應該說,未來的師弟吧,他現在才剛出生。師父在他前世就看中了他的資質,說他是千萬年不遇的好苗子,長大后還會是個帥哥,呵呵,我們師門里我最丑啦。本以為他會降生在這兒的,剛接到消息,說在個離這里挺遠的地方。”
出家人……我就知道,我哪里會有那么好的運氣呢?如果說在遇上他之前的那些年我是一只目光短淺的井底蛙,那現在相當于見識了世界的廣闊之后又被扔回井底。
“你怎么了?”他定然是發現了我的異常,有些手足無措。
“我也想離開這里,”我說,“但不知道我能去哪兒。”
他審視了我一會兒。“夫人還很年輕啊,應當也攢了些錢吧?先做個小買賣吧,慢慢地就會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這些年見得多了,當一個人終于開始做他喜歡的事了,這個人,就會有一種光。”
是嗎,會是這樣嗎?我從來沒奢望過能成為他的愛人,但是一想到今后的每個清晨、每個黃昏里都不會再有他出現,即便我有勇氣離開帝君去自力更生,哪怕有朝一日成為萬人敬仰的女強人,此刻在我胸中蹦動的那顆鮮活心臟也只能慢慢枯竭。
“這時候就應該馬上走掉啊!”小羽聽到這里時忍不住大叫,“有多遠跑多遠才對。換成我是你,隴艮師……那個叫隴艮的人聽起來挺善良的,我還就賴上他了!他肯定不忍心把我丟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