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看到劉諾波的窘境,翟夢川的危機感也越來越重。他在這個廣廈萬千的城市,上無片瓦,下無立錐,如果劉諾波的住處危機四伏,他也時刻感同身受。他兜里的錢也越來越少了,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對他來說更顯得重要。
可是不管翟夢川在接下來的各種面試中試圖表現得怎樣鎮定,甚至在別人面前坦誠地交代自己的實際情況時,當對方審視的目光掃來,一種驚恐的思緒便會漸漸地向內心襲來,就像防不勝防的暗箭一樣。一被別人問起學歷,他的自信心頃刻間就土崩瓦解。有好幾次他都要再度掏出假證書,但殘存的那點理智使他克制住了自己。每當想到與林秘書對視的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他就感到不寒而栗。他感到林秘書那雙可怕的眼睛還射在他那冰涼徹骨的后背上,好像要把他的靈魂吸干。他一遍遍地警告自己,一定要懸崖勒馬。
但劉諾波語重心長地教導他:只要態度認真,假證書也能成大事。做任何事情都要認真,不管好事壞事都要用心做。他一邊教導翟夢川一邊換鎖——鑰匙孔被剛哥嘍羅搗毀了。
翟夢川在百萬大軍求職的洪流中從黎明走到夜晚,他幾乎每天都在前往不同招聘會場的路上,北京的幾個主要城區他也轉了個遍。高中學歷令他繼續連續碰壁,每天晚上下車后,他站在路燈的影子里,看著街上的車流人流,垂頭喪氣。
而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時,見到的是劉諾波越來越神思恍惚,兩人相顧無言。有一天晚上兩人正在衛生間刷牙,突然屋里傳來響亮的玻璃破碎聲。兩個人愣了片刻,發一聲喊,沖入屋里,窗戶裂開一個觸目驚心的大窟窿,地上撒了無數個亮晶晶的碎片,一塊煞氣沖天的磚頭赫然出現在床上,磚頭上畫了個黑圈。顯然磚頭是從樓下被扔到四樓來的,對方臂力不錯,可以當鐵餅運動員了。
這個事件強烈刺激了翟夢川。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生存危機,這使他慌不擇路,原本的道德羞恥感也再也顧不上。在一家私營企業那里,他竟先后掏出兩張假證書。當時他先亮出“工程自動化”的證書,沒想人事經理有些猶豫,說他們希望招綜合素質人才,要懂點法律。翟夢川搔了搔頭,又掏出一張“法律”的。
“原來你是雙學位啊?”那位人事經理有點吃驚,他一手一個證書,研究了半天,然后放在桌上,把手伸向電腦鍵盤,“我上網查查。”
沒等他反應過來,翟夢川旋風般地抓起桌上兩張證書,奪門而跑。
晚上劉諾波開導他要以積極的心態面對當前暫時的挫折,翟夢川不說話,轉頭看窗外,他一臉的憤懣無處可訴,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劉諾波繼續勸導的時候,屋頂的燈突然黑了,驚得劉諾波和翟夢川猛抬頭。門外傳來踢篤踢篤的腳步聲,是兩雙皮鞋上樓的聲音。他們惶惶然地對視一眼,豎起四只耳朵凝神聽著。腳步聲停止了,瞬間如同墳墓般安靜,但緊接著一聲悶響從外面傳進來,屋里坐著的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寒噤,差點從小凳上蹦起來。
劉諾波在黑暗中兩手亂摸,在抽屜里摸到了蠟燭,用打火機點著蠟燭,看到翟夢川惶惑地睜大了眼。兩人不敢去開門。過了半天,劉諾波打開條門縫,外面一團漆黑。他走出去舉起拉住一看,剛新換的電閘又被搗毀了。一陣風從樓道里吹來,蠟燭滅了。兩個漢子的高顴骨的臉仿佛從黑暗中浮出來,陰兮兮地向他笑了笑,又倏地消失了。
一夜之間劉諾波似乎老了很多。他已是心力交瘁,八百塊錢保護費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沒多到玩命抗爭的地步,可又沒少到甘心認交的地步,那么出路只有一個,惹不起躲得起。
劉諾波決定搬回學校職工宿舍,這意味著翟夢川要在外面租房子住。房租對翟夢川來說將又是一筆開支,他必須盡快找到工作。
但形勢開始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翟夢川和劉諾波都不知情,現在職場上“包必通”的假證越來越有名,也越來越為人警覺,而且由于“包必通”集中制造了大量的“清京大學”假畢業證,造成招聘會上“清京大學”的畢業生數量越來越多,以至于你到招聘會場里一問,會發現前后左右基本都是“清京大學”的。一位合資企業的總經理一個上午就連續會見了八個“清京大學”的。
所以當翟夢川再次遞上一張假證書,那個口氣很大、說話很沖、聽說話氣勢通天的總經理一愣,拿起他的證書仔細端詳:
“你這個也是假的吧?‘包必通’做的吧?”
至此,假證書一事已經徹底成為笑話。翟夢川的第一個念頭是把假證書全撕了,但想到那一千八百塊,又實在舍不得。從劉諾波住處搬出的頭一個早晨,他已經顧不上對劉諾波惱怒,也顧不上考慮對六張假證書的處置,甚至連抱怨的心思都沒有。從現在起,他只考慮無論什么樣先找到份工作,在北京像條狗一樣活下來,或者更確切說,像只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