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夢川感到頭暈了,他咀嚼著胡同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東鳴花”還是“東明花”,或者是“冬鳴花”?
他安撫好劉胖子,回到出租屋,借那位眼鏡大學生的電腦上網一查,拼音自動搜索出來才知道是“冬茗花”。地圖顯示這個冬茗花胡同位于東城區的國子監和鼓樓之間,如果不是特意找,一般人在密密麻麻的街道和胡同之中很難注意到這個毫不起眼、名字奇怪的胡同。
眼鏡大學生問你找這地方干嗎,翟夢川無言搖頭。他過了半天才想起來,打過去電話求職,對方沒問自己的情況,自己也沒問對方到底招聘什么,連對方是個什么公司也不知道,就這么莫名其妙地約好了面試。
整件事情最詭異的是名片,對方是什么樣的企業?他們為什么會有這樣奇特的名片?
他想再打個電話,可是想到對方可能會問起學歷,他心里就打怵,不情愿地壓住了這個念頭。從一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他已經孤獨和壓抑地無數遍穿過這座城市,現在他又得到了一個面試機會。翟夢川沒法允許自己錯過它,這可能是他最后的機會。
晚上已經快十二點,同宿舍的人都回來睡覺了。只有眼鏡大學生仍對著電腦,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干的事上。翟夢川用名片對準那大學生的側臉:u5。他把名片塞進背包,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好,捂住它睡了一覺。
第二天出發前,那張黑色的名片又在他手掌中被摩挲了良久,最后被揣進他的西服上衣口袋里。無論是名片還是那個電話,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
甚至,他預感有個可怕的東西在等待著他,巨大無形,無聲無息,企圖把他拉進一個無底深坑。直覺告訴他,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不可逃脫的命運。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忐忑。
翟夢川是下午三點半出發的。他強止住胡思亂想,上了開往東直門的車。沒坐地鐵是為了省錢,但公車一路遭堵,開到東直門竟然用了一個小時。下了車他茫然四顧,這里他只路過一次,完全不熟悉情況。
很快他發現要在半個小時內找到那條小胡同是不可能的。地圖上顯示路徑已相當復雜,現實中更阡陌迷亂如同迷宮,道路經常被施工隔斷,只能繞行。他只著急了五分鐘,就又坦然了。因為在內心深處,他本來對這個不知所謂的面試并不真的抱有希望。
東直門古時是京華九門中最貧之門,是以郊外盆窯小販為主的混亂交通集散地。今天這里仍是交通樞紐,貫通地鐵環線,老北京的一些街巷也隨著二環的修建和城區改造而消失,到處是各種新建的高樓大廈。翟夢川穿過街道,繞著一個剛建成的商業中心前還未拆除的圍墻步行了很久很久,他不經意間把目光投到施工圍墻的門里,有的工人正在睡覺,更多的工人在抽煙閑聊,只有一個工人在懶洋洋的鋪地磚。
翟夢川繞過商業中心,按著街牌走了一會兒,越走越感覺不對勁。事實上,他應該在雍和宮或者北新橋下車,那里繞行更近。他向路人詢問了冬茗花胡同的方向,問了五個竟有四個不知道,只有一個上下打量了遍翟夢川,向某街口一指,說進去向右拐再向里云云。
他鉆進那條街,繼續茫然地向前走去。天色已晚,西邊還殘余一抹微亮。他走得累了,真的累了。不知什么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于一片街巷中。
這里可能是這附近存留的最后一片老街。在無數摩天大廈的背景下,這片由老舊屋頂涂染出來的老街巷顯得色澤深沉。暮色把縱橫的小巷鍍得色彩迷幻,就像舊電影中的場景。距巷外一箭之遙的大道此刻已是華燈璀璨,車水馬龍,這里卻顯得十分安謐。
他回首仰望巷外高聳崛起的巍峨新廈,再把目光轉回安靜的小巷,驚異于如此強烈的對比。一片惆悵迷霧般在他心田漫開。那張黑色的名片鬼差神使引他來到這里,但此刻他失去了現實感。翟夢川慢慢地走了一會兒,在巷子里轉來轉去。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天黑了。冷風穿過胡同,翟夢川站在一個巷口,抬起頭,星光明滅閃爍,天地間突然間充滿了神秘。
他抬起的視線突然不動了,他看見了巷口的路牌——冬茗花胡同。
這是一條闃無人跡、水泥方磚路面鋪成的胡同。一盞朦朧的街燈孤零零的懸掛在胡同口,襯得這條整潔平整的胡同有些凄涼蕭索。但在翟夢川此時看來,它就像經過異常泥濘的、曲折的、陰郁和黑暗的跋涉之后所看到的那一片平原。
他歪頭看了看,走了進去。
一溜低矮的住宅中間,他看到了一個很奇特的四合院。但見它房舍高大,漆黑的墻,漆黑的門墩,漆黑的外檐,在夜色中黑得發亮,竟和那名片的黑一樣。
只有大門是朱紅漆的,屋頂和臺階是青色的,兩顆白楊悄立兩旁。兩扇巨大朱門緊緊閉著,門上碗口大的銅釘擦得晶光雪亮,在暗夜中也閃閃發光,但那扇院門顯然久無人顧,門上的漆皮斑駁得厲害。
翟夢川有些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