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警車停在軸承廠宿舍樓下時,晾衣繩上的白襯衫還在晨風里搖晃。張建國的妻子劉桂英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襯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只舊銀鐲子——那是張建國結婚時送的。“警察同志,屋里坐吧,”她的聲音帶著剛哭過的沙啞,開門時指節在門把手上捏出紅痕,客廳茶幾上的玻璃杯還冒著熱氣,杯沿沾著圈淡淡的茶漬。
“張師傅平時在廠里和誰來往多”小王的筆錄本攤在茶幾上,鋼筆帽在“人際關係”四個字上輕輕敲擊。劉桂英突然別過頭,望著墻上的結婚照——照片里的張建國穿著藍色工裝,笑得露出兩顆門牙。“他就跟倉庫的老李、車間的王師傅走得近,”她伸手抹了把眼角,銀鐲子在袖口蹭出細碎的響,“每天下班就回家,要么修修家里的舊家電,要么陪我去菜市場,連牌都不打,哪會得罪人”
倉庫的老李正在清點軸承,布滿老繭的手指在零件盒上滑動。“建國這人太實在,”他拿起個6205型號的軸承,滾道在陽光下泛著光,“上次李軍要領料沒簽字,他愣是不給,兩人吵了兩句,但轉頭李軍請他抽根煙,這事就過去了。”老李突然壓低聲音,湊近小王:“他連踩死只螞蟻都要念叨半天,上個月倉庫進了只野貓,他天天帶貓糧來喂,怎么可能有仇人”他的手指在軸承盒上劃出淺痕,“我實在想不通,誰會對他下這狠手。”
小王在車間找到李軍時,他正蹲在工具機旁換刀具,機油在工裝褲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我是跟張師傅吵過,但就為了領料的事,”他的扳手在手里轉著圈,眼神瞟向遠處的倉庫,“第二天我就給他遞了煙,他還笑著說『按規矩來沒錯』,真的,就這點事,犯不著殺人。”李軍的喉結滾了滾,“他這人就是太較真,但心眼不壞,我兒子去年上學差錢,他還偷偷塞給我兩千塊,我到現在都沒還呢。”
張建國的妹妹張桂香住在鄰村,小王找到她家時,院子里的雞正在啄食。她抱著剛滿周歲的孫子,小孩的笑聲和她的抽泣聲混在一起。“我哥就是頭老黃牛,”她的指甲深深掐進孫子的襁褓,“小時候家里窮,他早早輟學進廠,工資全寄回家給我讀書。”她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從抽屜里翻出張照片,“這是他上個月來給我送菜拍的,說廠里發了福利,還說要給我孫子買輛三輪車。”照片上的張建國蹲在菜地里,手里拎著把青菜,笑得滿臉皺紋。
詢問張建國的鄰居時,小王在小區的涼亭里找到了趙大爺。他的棋盤上還擺著未下完的殘局,馬炮的位置透著焦灼。“建國每天早上五點半就起床,去早市買油條,”趙大爺的棋子在棋盤上敲出悶響,“回來時總給我帶根,說『大爺您牙口不好,這根炸得軟』。”他突然紅了眼眶,棋子滑落在地,“前幾天還跟我念叨,說兒子考上大學了,要攢錢給他買臺電腦,怎么就……”
軸承廠的工會主席辦公室里,錦旗在墻上掛得整整齊齊。“張建國連續五年被評上先進工作者,”主席翻著泛黃的獎狀,紙頁邊緣捲成波浪,“考勤表上除了他母親去世那天,從沒缺過勤。上次廠里搞募捐,他捐了半個月工資,說『都是工友,該幫襯』。”他突然指著張建國的檔案,“群眾評議里全是『踏實』『本分』『熱心腸』,沒一句差評,真沒聽說他跟誰結過仇。”
小王在張建國的車間找到組長老周時,他正盯著流水線發呆,機械臂夾著軸承的動作在他眼里模糊成重影。“建國負責的軸承檢驗從不出錯,”老周的手指在檢驗記錄上劃過,“有次發現批不合格品,硬是連夜返工,說『不能砸了廠子的招牌』。”他突然想起什么,“上個月有個經銷商想塞給他兩條煙,讓他通融下,被他罵出去了,說『少來這套』,會不會是這事”但經銷商的行蹤顯示,案發時在外地出差,沒有作案時間。
劉桂英在廚房給小王倒水上時,櫥柜門沒關緊,露出里面的藥盒——張建國的降壓藥整整齊齊擺著,標籤上的日期是7月14日。“他有高血壓,每天晚上都要吃一片,”她的手在藥盒上摩挲,“14號晚上他說廠里要盤點,晚點回來,我熱了飯菜等他,等到半夜也沒動靜……”她突然捂住嘴,淚水砸在灶臺上的鐵鍋上,“早知道我就不讓他去了,不就是個盤點嗎,哪有命重要……”
張建國的兒子張磊在外地讀大學,小王通過視頻通話找到他時,男孩的眼圈紅腫,手里攥著父親送的鋼筆。“我爸每次打電話都說『別省錢,吃好點』,”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小洞,“上次回家,他偷偷在我包里塞了張銀行卡,說『密碼是你生日』,里面有兩萬塊……”他突然想起什么,“我爸說過,倉庫最近丟了幾個軸承,他在查是誰拿的,會不會是這個原因”但廠里的失竊記錄顯示,丟失數量少,且未報案,似乎不足以構成殺人動機。
詢問持續到傍晚,小王的筆錄本記滿了37頁,每一頁都浸透著惋惜與困惑。張建國的形象在這些碎片信息里逐漸清晰:一個每天準時回家的丈夫,一個默默供兒子讀書的父親,一個給鄰居帶油條的好人,一個從不與人爭執的工友。他的生活像軸承的滾道,規律、平穩,找不到一絲足以引發殺機的裂痕。
劉桂英送小王出門時,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警察同志,”她突然抓住小王的胳膊,銀鐲子硌得他生疼,“建國真的沒仇人,你們一定要找到兇手啊,不然他死不瞑目……”小王看著她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風吹滅的燭火。警車駛離時,宿舍樓上的白襯衫還在搖晃,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老實人不該有的結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