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沈魚就在客棧門外偷偷瞧著宋淵,待見得他聽了那孩子的話后氣得額上青筋直冒,心中已是悄悄生了退意,尋思著過幾日再來看他。然而眼下卻因一時沖動進了門,如今看著宋淵見到她之后臉色微妙,也說不出是惱怒還是歡喜,她心中便有些后悔。
二人相隔七年未見,沈魚不過臉容長開了些,少了些稚氣。倒是宋淵,從前與沈魚約莫的身量已是長成了昂藏七尺,再也不是沈魚回憶里那個依仗她的少年郎了。
兩人四目相投,沈魚因看不透宋淵那莫測神情,先敗下陣來,別開眼與那孩子道:“我方才怎么教你講話的啊?”沈魚說著伸了食指輕輕彈了他額頭一下,“亂說一氣!”
小孩吃痛,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宋淵。宋淵卻不理他,只是緩緩地把那半吊錢收回懷中。小孩見此便哼了一聲,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待他走遠了,宋沈二人一時間仍是無話。沈魚想著畢竟自己理虧,便走到宋淵身旁坐下,與他笑道:“阿淵,我來看你啦。”
宋淵聞言當下并未答應,卻吃了口茶才抬眼問道:“……你是誰?”
沈魚聽了這話,明知宋淵故意不認她,仍不禁雙目圓瞪著道:“我﹑我是沈魚啊!就是在密州救了你……然后送你去蓬萊的——”
沈魚話未說完,宋淵便哦了一聲,悠悠地道:“我想起來了,就是在七年前的中秋,說很快會回來看我的沈魚。”
沈魚一聽這話,心口頓時覺著涼颯颯的。她不敢看向宋淵,便盯著他的茶碗道:“這……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打不過師父呢。要是我這胳膊擰得過師父的大腿,我早就去蓬萊尋你了。”
此時宋淵見她看著茶碗卻不看自己,哼了一聲道:“你是同茶碗講話還是同我講話呢?”
沈魚見他臉色如水,嘆了一句,“阿淵,你從前性子明明是很好的。怎地當了道士心眼兒反倒是變小了呢?我這般也是逼不得已的啊,你就莫要生氣了吧?”沈魚說著便想同從前一樣去拉他的手,霎時卻想到:阿淵不是小孩子了,這般拉他的手,只怕他更要生氣。思及此,沈魚伸了一半的手便要收回。
正當此時,宋淵卻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二人還是小時候那般。宋淵不僅個頭長了,手也大了不少,從前兩人雙手交握,雙掌大小相去并不遠。如今宋淵的手掌卻能把沈魚的手完全裹在手心里。雖說二人以前不知拉過幾回手,然而此時沈魚覺著宋淵手心的溫度厚實地貼著自己,竟教人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她暗里瞧了瞧宋淵,卻見他一手握住她,一手又拎了茶壺去添茶,渾似沒事人一般。她心中有些不平,便想把手抽回來,誰知宋淵卻不松手,只問道:“你這回能在山下待多久?”
沈魚這番下山是受師命尋一個對她傾心之人,然后挖心食之,這些話她自然不能說予宋淵知曉。且她素來覺著這病根子雖有礙修為,頂多她便不如尋常鮫人那般長壽。只她母親也有八百壽數,便是打個對折,她也能活個四百年,也是足夠了。故而沈魚從未想過真要去食人心,心中只是想著能拖則拖,教她能在山下多玩兒些時日。
如此,她便應宋淵道:“我這是學有所成……師父放我下山歷練的﹗”
宋淵挑了眉問:“不是偷溜下來的?”
沈魚聞言呸了一聲,從宋淵手底把手收了回來,“我這趟是正正經經從鬼谷洞正門走出來的。”
“鬼谷洞?你不是在云夢嗎?”
沈魚聽得皺眉,“是在泉州云夢山的鬼谷洞啊。”
然而宋淵聽了眉頭卻是皺得更深。
沈魚見此,驀地想起一事,拍案道:“是了。師父以前曾同我說過,自幾百年前有個名為鬼谷子的老道在云夢山得道后,外人便都叫云夢山為鬼谷山了。”
宋淵聞言苦笑了一下,“難怪﹑難怪……”
“難怪什么?”
此時宋淵已斂了神色,冷冷地睇了沈魚一眼道:“難怪這些年來我問了許多人均無人知曉云夢何在?”
沈魚聽得,心中又是一陣涼颯颯。
因二人說開了話,這時沈魚才好與宋淵說別的事,“阿淵,你在蓬萊這七年過得可還好?那些道士有沒有欺負你?”她說罷,想了想又道:“啊,不對。你是張了性的入室弟子,他們自是不敢欺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