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無論驚愕、憤怒、疑惑,還是絕望,都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投向那光源的入口。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清晰地烙印進來。
一襲素袍。
沒有任何紋飾,沒有任何配飾,干凈得如同新雪初降后最澄澈的天空,純粹得不染一絲塵埃。
在滿殿象征著權力與富貴的朱紫之色、錦繡輝煌中,這一抹素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刺眼奪目!
他逆著光,面容在強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唯有一道挺拔如孤峰峭壁的身形輪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絕與沉靜,一步一步,踏入了這東凰神朝權力的心臟。
他的腳步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某種無形的弦上,讓整個大殿的心臟為之震顫。
陽光追隨著他,將他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斜斜地投入殿內深處,恰好覆蓋在那些散落在地的《寒士策》殘頁之上。
殿門在他身后無聲地重新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將那驚心動魄的素白身影,徹底暴露在滿朝驚疑、審視、乃至是敵意的目光之下。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崔琰口中的異果忘了咀嚼,世家子弟把玩玉器的手指僵在半空,世族官員瞇起了眼,寒門官員則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高座之上,蕭雪衣搭在鳳椅扶手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緊了一下。
他是誰?他如何能不經通傳,直入這戒備森嚴的無極殿?
在無數道目光的穿刺下,那素袍身影沒有絲毫停頓。
他無視了滿殿的朱紫公卿,無視了那一道道或驚疑或審視或隱含敵意的目光,徑直走向大殿中央,那片被撕碎的奏章殘骸所在之地。
他走得不快,步履從容,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步都踏碎了殿中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陽光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流轉,勾勒出筆直的肩線和勁瘦的腰身,竟給人一種錯覺——這殿中無形的壓力洪流,在觸及他周身三尺之地時,便自動分流繞行。
終于,他停在了那片狼藉之前。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緩緩俯身。動作自然而流暢,沒有絲毫的卑微,反而帶著一種近乎于虔誠的專注。他伸出右手,那是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他撿起了離他最近的一頁殘紙。
紙頁上,墨跡淋漓,“寒門”二字清晰可見。
他拈著那頁殘紙,直起身。
目光垂落,在那飽含血淚的字跡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了頭。
目光,平靜地掃過前方那幾位依舊倨傲站立的世家子弟——崔琰、盧氏、鄭氏、王氏。
他的眼神無波無瀾,既無憤怒,也無畏懼,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如同古井寒潭,映不出絲毫波瀾。
這目光掠過,卻讓崔琰等人莫名地感到一絲不自在,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冰冷的東西拂過肌膚。
接著,素袍書生的目光轉向丹陛之上,那高踞九重的女帝。
“寒門無鴻儒?”
清朗的聲音終于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如同冰泉擊石,瞬間凍結了所有竊竊私語和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