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李辰安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金戈鐵馬的肅殺,“開西角門,迎‘北境災民代表’入貢院,協助核查考引!”
“災……災民?”那錄事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西角門外……是……是堆放雜物和夜香的污穢之地啊!而且災民……他們如何能核查考引?”
李辰安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匕首,釘在那錄事臉上:“本官說能,便能。速去!”
“是……是!”錄事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
卯時初刻,天色微明。
貢院西角門,那扇平日只有運糞車出入、污穢不堪的窄小木門,在刺耳的“嘎吱”聲中,被兩名禁軍費力地推開。
一股混合著垃圾腐臭和劣質草藥氣味的怪風,猛地灌入貢院。
崔琰等人堵在正門,正享受著萬眾矚目、掌控局勢的膨脹感。
突然,一陣奇怪的騷動從長街的盡頭傳來,伴隨著低沉壓抑的嗚咽、沉重的腳步和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怎么回事?”崔琰皺眉,循聲望去。
只見朱雀大街西側,原本被凈街虎驅趕得干干凈凈的輔道上,不知何時,涌來了一股濁流。
是人潮。
骯臟、襤褸、散發著絕望與死亡氣息的人潮!
他們大多面黃肌瘦,眼窩深陷,如同從墳墓里爬出的骷髏裹了一層勉強蔽體的破布。
男人佝僂著背,女人抱著氣息奄奄的孩子,老人拄著木棍,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蹌蹌。
許多人身上帶著未曾愈合的凍瘡和鞭痕,裸露的皮膚上沾滿了泥垢和草屑。他們沉默著,只有壓抑的喘息和偶爾爆發的、要將肺都咳出來的猛咳,匯成一股令人心悸的聲浪,沉重地壓向貢院門前那片光鮮亮麗的“錦繡”。
正是那些被李辰安暗中派人從北境三州,穿越重重封鎖、九死一生接應而來的流民代表!他們身上,帶著北境千里焦土的血腥和世家門閥貪婪的烙印!
為首一個頭發花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老農,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貢院門前那些錦衣華服、氣焰熏天的世家舉子。
他枯樹皮般的手,顫抖著,指向崔琰身上那件在燈火下流淌著月華般光澤的云錦瀾衫,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嘶啞地控訴道:
“這綢子……光鮮!滑溜!俺們村三百多口,老老少少,沒日沒夜地給崔家織了整整三年!交不夠數,管事就放狼狗……村頭張寡婦……還有她那剛會走路的娃兒……就……就活活被咬死在織機邊上!”
老農猛地撕開自己襤褸的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狀,赫然是一個變體的“崔”字!
“俺兒子……就為護著一袋救命的口糧……被崔家莊頭……用燒紅的烙鐵……活活燙死!”
“還有他們!”一個瘸了一條腿、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紅著眼睛指向舉子們腰間懸掛的瑩潤玉佩,“俺們盧家礦上的兄弟!在不見天日的礦洞里挖玉胚!塌方……透水……死了多少?尸骨都埋在礦坑里!就為了給他們磨出這些勞什子!”
“鄭家的糧倉堆得冒尖!俺們全村的地都被強占了!說是抵了‘積欠’的租子!俺娘……俺娘是活活餓死在鄭家大門口的啊!”
“王家修祖陵,俺爹被征了徭役……累死在工地上……監工說……說晦氣……扔……扔進了亂葬崗喂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