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急賣鐲子,童童,你先去休息睡一覺,等醒了精神好些了,再讓童年送你去當鋪。他聽說你一晚上沒回來,今天巡捕房也沒去,就派了黃包車滿上海找你呢。”
“童年?”
“是啊,想著他在做巡捕有人脈,就問了他,一晚上都在外頭找人,都沒睡。”
白舒童臨時而就,沒想過有人這么擔心她,這才止住了出去當掉玉鐲子的心。
面前的人,比家人對她還要好。
她看著面前擔心她的兩個人趕緊說道,“好,我不出門了。放心吧,我真的沒事,不用擔心。”
可當天,不知道是不是雙胞胎就有這種莫名的相同,白舒童也發起了高燒,將昨晚吃的全部吐了個干凈,鬧汗也鬧疼。
童年匆匆背著她去了中醫診所,又是針灸又是刮痧,才將熱降了下來。
一番的折騰,白舒童靜了下來,緩眨著眼睛,看著白花的銀子又用了出去,只扯著毫無力氣的笑,“看來,我錢是找白家要少了。”
童年一路背著她回家,心疼得手臂緊了緊,卻也笑著安慰,“童童,我會帶你賺大錢,別擔心這一時半會兒用在身體上的,身體養好了,才能享福氣,不是嗎?”
“嗯。”
白舒童覺得他說得對,在他背后點了頭,手抓緊了他一些,無力靠著。
她喃喃說,“很快我就好了,好了,我也不回廣州城,憑什么我就得在邱寧受人欺負,就只能去做別人的姨太太,我就留在上海,氣死他們。到時候還要把青媽媽和阿萊都接過來,住比他們更大的房子。”
童年的腳步又穩又輕,上著坡都生怕顛了她,沿途走回去,一絲不敢松懈,又往屋檐下避著太陽,又將自己頭上的警帽蓋在了她頭上,露著白齒,笑說,“童童,這樣想就對了。你放心,你在我這投的錢不會讓你虧了的。等月底,做長班車的錢都收回來了,我們再計劃計劃,再買多幾輛車,把上海老爺們的錢都賺了。”
“好。”
一場病,將白舒童變了,一夜成長,開始認真地規劃往后的日子。
病好了之后,她沒有再提白家的事,該上學上學,平時做香送貨,再有閑暇的功夫就跑外灘去給外國人做向導,又緊湊著時間給報刊書館做翻譯,日子過得閑不下一刻。
她意識到得靠自己單打獨斗,靠別人不行。
于是整天在外頭跑,中午才回來吃了頓飯,扒拉了三口飯,看著時間就要出門去。
人都瘦了一小圈。
張秋曉拉著她,都快變成她的老媽媽了,叉腰可卻斯文地說著,“吃完了,再出門。下午沒課了,你著急去哪里。”
白舒童只好又回來坐下,把碗里的又吃完了,干干凈凈地轉給她看,嘴巴里塞得滿滿地說,“去美術專門學校,給西洋畫科的同學當模特。”
張秋曉一聽,臉色變了,連忙拉住她不給去,又急又氣,“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了?你是去給人當裸體模特去了?”
聽同學說過,美術學校在招這樣的年輕姑娘,每個月能給二十元的酬金。
六年前,“五省連帥”孫傳芳與“藝術叛徒”劉海粟在申報上關于美專模特兒的辯訴,轟動了上海,張秋曉雖也站在了后者那方,但是真的到了自己朋友的身上,還是覺得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白舒童知道她又亂想了,趕緊笑說,“不是。就正正經經衣服穿得好好的模特。”
張秋曉放下筷子,一臉嚴肅,說,“不行,我要跟著你一起去。又像去書寓那樣,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結果去了,還真是就站在那里,白舒童就穿著一襲灰色布料的長裙,捧著一籃子顏色鮮艷的水果,按著指定的姿勢,一動不動,給人畫畫。
數百只眼睛盯著白舒童,畫室里一片齊刷刷的炭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她靜靜坐著,屏著呼吸。
出來后,白舒童揉了揉腰背,才得了解放,主動和秋曉說,“下次不來了,我的腰感覺都不是自己的了,還在那里發了半天的呆,還不如在家里倒騰香料,再看看香典,做功課。”
話也才剛落,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大鐘,說糟了,然后跑去推了腳踏車,讓秋曉趕緊上來。
“又要去哪里了?”
“瑞士總會。”
“去干嘛?”
“他們有打靶會,去當侍從。”
天啊,這是一天打了幾份工啊。
腳踏車一路往斜坡下去,經過了小碎沙石子,車頭搖搖晃晃的,張秋曉趕緊牢牢地抓著白舒童,見她緊抓著手把,顫得手袖都鼓了風,卻握著牢,迎了風,一路下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