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腳從氣窗偷看,周齊正把存折拍在社長顫抖的手心里,陽光透過梧桐葉在合同上灑滿晃動的光斑。
合同專用章啪嗒蓋在文件上,李長江掏出手帕擦汗:“五年……五年成不?”
他手指頭都在打顫,六十萬這數目抵得上報社三年廣告收入總和。
周齊把存折甩在會議桌上,鋼印封面砸出悶響:“要我說直接簽十年,六十萬又不是給不起。”
滿屋子編輯主任齊刷刷咽口水,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慌。
“八……八年!”
李長江差點咬到舌頭:“咱們折個中,到時候續約我親自給您辦手續。”
他使眼色讓秘書續茶,紫砂壺嘴抖得茶水灑了半桌。
等簽完四十五萬的京都晚報大單,后面三家報社老總倒是痛快。
李默然幫著遞煙點火,合同像流水線傳閱,最后五十萬打包價敲定時,夕陽正好把玻璃窗染成橘子色。
田曉藝蹦跶著轉鑰匙圈:“哥咱去秦淮河嘛!”
這丫頭從早晨跟會到現在,馬尾辮還翹得精神。周齊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公文包里塞著四份合同重得像磚頭。
“來回三十多里地呢……”
話沒說完就被拽著胳膊往外拖。公交站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田曉藝踮腳張望:“17路來了!”
汗津津的人群轟地涌向前,周齊死死護住公文包,襯衫后背瞬間洇濕一片。
“當心扒手!”
他吼著把田曉藝圈在身前,姑娘發梢的茉莉香混著車廂里的汗酸味。
售票員扯著嗓子報站,車窗外霓虹燈牌漸次亮起,映得田曉藝側臉忽明忽暗。
周齊瞄見站牌上“夫子廟”三個字,認命地嘆口氣——今夜怕是躲不過這槳聲燈影了。
“要不……去秦淮河劃船?”
田曉藝指尖繞著麻花辮,路燈在她白底藍花的的確良襯衫上暈開暖黃光暈。
周齊瞄了眼巷子口賣梔子花的老太:“明兒成不?白天劃船看得真切。”
他實在搞不懂大晚上黑燈瞎火劃哪門子船。
“榆木腦袋!”田曉藝跺了下塑料涼鞋:“朱自清先生寫的《槳聲燈影》你沒背過?
”見周齊一臉茫然,她拽著人就往小飯館鉆:“先吃飯,等游船碼頭人少些再去。”
八仙桌腿還沾著泥,周齊拿報紙擦著油膩桌面:“這都九點了,等你瘋完回宿舍,看門大媽準得拿笤帚抽你。”
“暑假管得松。”
田曉藝沖灶臺喊:“師傅,整份大盆酸菜魚!”
后廚鐵鍋滋啦作響,蓋不住門口塑料簾子嘩啦掀開的動靜。
張正越帶著三個跟班晃進來,蛤蟆鏡卡在油頭上:“老板娘,超級加量酸菜魚!”
他故意蹭著田曉藝椅背坐下,的確良襯衫飄來刺鼻古龍水味。
“你屬狗皮膏藥的?”
田曉藝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周齊按住她手背,沖那桌抬下巴:“拼桌不?”
“別,我們怕沾窮氣。”
張正越蹺著二郎腿抖個不停,鐵皮電風扇吹得他喇叭褲像鼓風機。
后廚端出個臉盆大的湯碗,雪白魚片在紅油里打滾,酸香混著花椒香直往鼻子里鉆。
隔壁桌戴眼鏡的瘦猴突然摔筷子:“他們晚來的都吃上了!”
老板娘賠著笑遞茶缸:“同學消消火,這就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