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敬德今日的晨課終還是落下了,武夫們都被皇帝喚來了兩儀殿。
“臣等,參見陛下。”
李世民笑容滿面,擺擺手,“今日無君臣,只是老友相聚,勿要多禮。”
殿中左右擺好了矮桌,眾人各自坐下,皇帝先看向了李靖。
自貞觀十七年,李靖就以足疾為由,稱病居守家中,他活的很小心,這些年來從不與任何人交集,尤其是軍中之人。
堂堂一代軍神,戰場上殺伐果斷無懼生死,到頭來活的如履薄冰,也當算是可憐,說來,李靖之所以如此,還和李承乾有不小的關系。
李靖的嫡子李德謇,是李承乾的至交親信,貞觀十七年的事他雖未參與,但終究難逃牽連,最終被流放去了吳郡。
李靖在軍中的威望本就高深,再加上他的功勞還夠大,這本就算是危險了,結果唯一的兒子還沾染上了謀反,如此,只能是自困家中。
與李靖相同的,還有尉遲敬德,他的二兒子尉遲寶琪,也是李承乾的鐵桿,和李德謇一樣,都被流放去了吳郡。
從此也可看出,李世民原先對李承乾是寄予了多么深厚的期望,不然,怎會讓他跟軍中根基最深的幾家扯上如此干系。
要知道,不管是李家還是尉遲家或者程家,這可都是李世民親自推到李承乾身邊的。
“藥師,近來可好。”
李靖想要起身回話,但剛有所動作,就見李世民壓了壓手,他稍一遲疑,便坐著回道:“臣尚可,多謝陛下關懷。”
李世民苦笑一聲,眼露追憶之色,“朕記得,武德元年,虎牢關之戰,王世充十萬兵馬堅守關隘,鏖戰月余,我軍寸尺不得進,朕心生滔怒,欲親率死士夜襲,你接連勸朕勿要沖動,朕置之不理,而后你竟當著全軍將校的面,將朕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著,笑著看來,“藥師,你可還記得,當日是怎么罵朕的。”
李靖心中唐突,也不知皇帝突說起這件舊事,是個什么意思,他當即起身,告罪道:“臣當年荒唐,請陛下恕罪。”
笑中苦澀更甚,李世民暗嘆一聲,“坐吧,朕說起此事,沒有想怪罪你的意思,朕還得感謝你呢,當年,若不是你一番直言將我罵醒,我若一意孤行,怕是也沒今日了。”
說著,又長嘆一聲,看看堂下眾人,落寞道:“當年跟著朕南征北戰的,如今就剩下你們幾個了,我與你等即是君臣,也是生死兄弟,沒有你等,也沒有朕之今日,來,朕敬你等一杯。”
眾人匆匆拿起酒盞。
一杯飲盡,李世民接著道:“藥師,你一人居家中,也實在孤零,要不朕替你管個親,你覺得朕之七妹如何?”
李世民的七妹,就是房齡公主,她初嫁給李淵的侄子竇奉節,后來不守婦道,出軌他人,貞觀十二年和離。
為了維護天家臉面,只是說房陵公主和竇奉節不合,普通人并不知曉個中真相,但李靖是清楚的很的,那房齡公主和離之后,更是徹底放飛自我,在家中養了一大堆男寵,還時常派人四處搜尋俊俏少年郎,并且,還傳出過將人玩死的丑事,這樣的女子,李靖怎敢迎進家中,再說,他妻子雖已去世多年,可李靖還是忘不了發妻,并未有續弦的心思。
“陛下盛恩,臣感激涕零,但臣年事已高,只想他日和亡妻合葬一墓。”
拒絕,似在預料之中。
李世民未再多言,轉而道:“既如此,那就讓德謇回來吧,你終究這一個血脈,朕也不愿你們父子此生就這么兩別,過去的事就讓過去吧,德謇的差錯就此免了。”
聽得這話,李靖心頭一熱,眼前也不禁有了霧氣。
自貞觀十七至現在,五年,整整五年,他都快忘了李德謇的樣貌了。
要說不思不念,是假的,要說不想讓回來,也是假的。
他年事已高,身體江河日下,尤其是今年,李靖能感覺的到,體內有一種東西正在慢慢耗盡,征戰沙場之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若臨終前無一親侍候床前,實不免有些悲涼。
李德謇能回來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