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尚賢則爭興,貨難得則民為盜。此二者,皆起于心之所欲也。故圣人在上,不使人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此二者,則能使心不亂而已矣。尚賢則善也,不貴難得之貨容,為盜,惡也。二者皆不欲,何也?蓋善者惡之對也,有善則必有其惡,皆使善惡俱忘也。世之言欲者有二焉:有可欲之欲,有不可欲之欲。若孟子謂“可欲之謂善”,若目之于色,耳之于聲,鼻之于臭,是不可欲之欲也。谷,能受也;欠者,不足也。能受而能當,患不足者,欲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老子不該不偏,一曲之言也。蓋先王不尚賢,亦非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亦非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亦非不見可欲。雖然,老子之所言,形而上者也。不尚賢,則不累于為善;不貴難得之貨,則不累于為利。惟其如此,故能不見可欲。孟子曰:“可欲之謂善。”夫善,積而充之,至于神,及其至于神,則不見可欲矣。
是以圣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夫虛其心,所以明不尚賢;實其腹,所以不貴難得之貨;強其骨,所以明不見可欲。夫人之心,皆有賢不肖之別,尚賢,不肖則有所爭矣。故虛其心,則無賢不肖之辨,而所以不尚賢也。腹者,能納物者也;能納物則貴難得之貨矣;貴難得之貨,則民為盜矣。腹既實,則雖有難得之貨,亦財、聲、色而已。凡所可欲者,皆為欲。弱其志,所以無求。強其骨,所以有立。惟其無求也,故不見可欲而有立矣;無所求而有所立,君子之所貴也。惟其能貴于此,則無不治矣。
常使民無知無欲,
虛其心,弱其志,使民無知也。實其腹,強其骨,使民無欲也。
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民貪其莫皆無知無欲,雖有知者,亦不敢為也。
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有為無所為,無為無不為。圣人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沖氣運行于天地之間。其沖氣至虛而一,在天則為天五,在地則為地六。蓋沖氣為元氣之所生,既至虛而一,則或如不盈。沖氣以天一為主,故從水;天地之中也,故從中。又水平而中,不盈而平者,沖也。淵兮似萬物之宗。淵,深也,道之為物,淵深而能萬物;不應于物,而物自恃以生,又能供萬物之求。故曰“似萬物之宗”。似者,不敢正名其道也。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銳者,火之形;紛者,絲之形。挫其銳,圓成也;解其紛,靜一也。和其光,不皦于上;同其塵,不昧于下。“湛兮似或存”,湛,靜也。言其道湛靜,雖不見其跡,然又似或存。彼銳則挫之,紛則解之,光則和之,塵則同之。非有也,非無也。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吾不知道是誰所生之子,象帝之先。象者,有形之始也。帝者,生物之祖也。故《系辭》曰“見乃謂之象”,“帝出乎震”,其道乃在天地之先也。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之于萬物,圣人之于百姓,有愛也,有所不愛也。愛者,仁也;不愛者,亦非不仁也。惟其愛,則不留于愛,有如芻狗,當祭祀之用也,盛之以篋函,巾之以文繡,尸祝齋戒然后用之;及其既祭之后,行者踐其首跡,樵者焚其支體,其天地之于萬物,當春生夏長之時,如其有仁愛以及之;至秋冬萬物雕落,非天地之不愛也,物理之常也。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且圣人之于百姓,以仁義及天下,如其仁愛。及乎人事,有終始之序,有死生之變,此物理之常也。此亦物理之常,非圣人之所固為也。此非前愛而后忍,蓋理之適然耳。故曰:不仁乃仁之至。莊子曰“至仁無親”“大仁不仁”,與此合矣。
天地之間,其猶橐鑰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道無體也,無方也。以沖和之氣,鼓動于天地之間,而生養萬物;如橐鑰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出言則有方,有體,大言所以明道也。有言則有指,指則不能無過。故多言則數窮,故不如守中以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