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孟嘗君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讀柳宗元傳
余觀八司馬,皆天下之奇材也,一為叔文所誘,遂陷于不義。至今士大夫欲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無所用于世,往往能自強以求列于后世,而其名卒不廢焉。而所謂欲為君子者,吾多見其初而已,要其終,能毋與世俯仰以自別于小人者少耳,復何議彼哉!
讀江南錄
故散騎常侍徐公鉉,奉太宗命撰《江南錄》,至李氏亡國之際,不言其君之過,但以歷數存亡論之。雖有愧于實錄,其于《春秋》之義,春秋,臣子為君親諱,禮也。箕子之說,周武王克商,問箕子商所以亡,箕子不忍言商惡,以存亡國宜告之。徐氏《錄》為得焉。
然吾聞國之將亡,必有大惡,惡者無大于殺忠臣。國君無道,不殺忠臣,雖不至于治,亦不至于亡。紂為君,至暴矣,武王觀兵于孟津,諸侯請伐紂,武王曰:“未可。”及聞其殺王子比干,然后知其將亡也,一舉而勝焉。季梁在隨,隨人雖亂,楚人不敢加兵。虞以不用宮之奇之言,晉人始有納璧假道之謀。然則忠臣,國之與也,存與之存,亡與之亡。予自為兒童時,已聞金陵臣潘佑以直言見殺,當時京師因舉兵來伐,數以殺忠臣之罪。及得佑所上諫李氏表觀之,詞意質直,忠臣之言。予諸父中舊多為江南官者,其言金陵事頗詳,聞佑所以死則信。然則李氏之亡,不徒然也。
今觀徐氏《錄》言佑死,頗似妖妄,與予舊所聞者甚不類。不止于佑,其它所誅者,皆以辠戾,何也?予甚怪焉。若以商紂及隨、虞二君論之,則李氏亡國之君,必有濫誅,吾知佑之死信為無辠,是乃徐氏匿之耳。
何以知其然?吾以情得之。大凡毀生于嫉,嫉生于不勝,此人之情也。吾聞鉉與佑皆李氏臣,而俱稱有文學,十余年爭名于朝廷間。當李氏之危也,佑能切諫,鉉獨無一說。以佑見誅,鉉又不能力諍,卒使其君有殺忠臣之名,踐亡國之禍,皆鉉之由也。鉉懼此過,而又恥其善不及于佑,故匿其忠而污以它辠,此人情之常也。以佑觀之,其它所誅者又可知矣。噫!若果有此,吾謂鉉不唯厚誣忠臣,其欺吾君不亦甚乎!
書李文公集后
文公非董子,作仕不遇賦,惜其自待不厚。以予觀之,《詩》三百,發憤于不遇者甚眾。而孔子亦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嘆不遇也。文公論高如此,及觀于史,一不得職,則詆宰相以自快。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言不可獨信久矣。雖然,彼宰相名實固有辨。彼誠小人也,則文公之發,為不忍于小人可也。為史者,獨安取其怒之以失職耶?世之淺者,固好以其利心量君子,以為觸宰相以近禍,非以其私則莫為也。夫文公之好惡,蓋所謂皆過其分者耳。